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與全身其餘部位格格不入的、像是從老年人那生硬地嫁接過來的右手,咬牙切齒地說:“去指月寺吧。”
去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指月寺内,江起舞被兩塊石碑吸引了目光。
一塊記錄着寺廟興修過程中布施者的姓名與金額。
另一塊記錄了寺廟的曆史,包括其名稱由來。
話說,佛教禅宗六祖慧能大師與南華禅寺的首位比丘尼無盡藏尼,兩人曾有過下面這樣一段故事。
無盡藏尼向慧能大師請教佛教經典《涅槃經》,慧能大師卻表示自己識不得字,請無盡藏尼把經讀給他聽。
無盡藏尼:“你既不識字,又如何解釋經典呢?”
慧能大師:“真理與文字,就好比天上的明月與指向明月的手指,手指可以告訴他人明月在何方,但卻不是明月。”
“真理與文字,明月與手指……”江起舞不解地默念着,然後閉上了眼睛。
良久後,她再度看向石碑,眼神清明了許多。
文字不是真理,隻是為信徒指向的手指,若是将目光局限在這根小小的手指上,反而看不到更遠處的、真正的明月,也就永遠無法接近真理。
文字記錄也不是真相,隻是執筆的人對表象的理解,理解何談真假之分?隻能說它們一定不是準确完整的真相,但總有一些關聯,至于關聯多少取決于理解的深度。
所以,過分執着于那些文字記錄反而會讓她難以向真相靠近。
就像沿着手指的方向去望向明月一般,望向的這個過程是要由信徒自己去完成的。
既然她想知道真相,就自己去探尋吧。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
踏出指月寺的大門時,已是黃昏。
江起舞剛走下寺廟前的台階,就發覺自己踩到了個什麼東西。
她蹲下身去将它撿起。
是一個打火機,鏡面材質,散發出金屬光澤,簡約又不失質感。
但最抓人眼球的是,上面用鉛筆寫着:贈有緣人。
啊?
江起舞的第一反應便是将這燙手山芋放回原處,第二反應是……
這字寫得真好看。
而且直覺是個女生。
鬼使神差下,她在離開前還是将這個有緣人贈的打火機收進了褲兜裡。
感覺有點怪怪的,但江起舞很快就忘了這個插曲,因為她發現,這心平靜下來了之後,沿途山林似乎都變得比來時更加清秀。
她頗有興緻地一邊哼着歌,一邊從山道上拐進了旁側的樹林裡——透過斑駁的樹影看那落日紅光,一定很美。
她沉浸于美景中,渾然不覺地面上有一團黑影正跟在身後。
因不敢在寺廟裡造次,這團黑影已在周圍等候許久了。
“動手吧。”
随着明月來相照的主人一聲令下,黑影竟瞬間從地面上立了起來,但仍保持着二維的狀态。
一時林間群鳥驚飛。
與此同時,江起舞聽到身後有類似兵器揮動的聲音。
她暗道一聲不好,當即向左前方閃躲,還未及站穩就聽到後方傳來悶響。
江起舞轉過身去,一把關刀正砍在她方才所站的方位,将泥地砸出了不小的坑窪。
而手持這把關刀的是一位身着清式盔甲的……騎兵。
說是騎兵是因為在他身後站着一匹馬。
但很奇怪的是,人和馬都沒有影子。
關刀,騎兵。
電光火石之間,江起舞突然想起了挂在明月來相照牆上的那張皮影。
當時她還借它威脅了一番李章平:“如果我今天把你這裡給掀翻了,它不會活過來對我要打要殺吧”。
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谶。
騎兵很快又發起了猛烈攻勢,一把關刀又是橫掃又是劈砍的,而江起舞連他的身都近不得,隻能不停閃躲。
幾個回合下來,已是狼狽不堪。
那騎兵卻連氣都不帶喘的。
事實上,除了兵器揮舞的聲音,自一人一馬出現後,竟未發出任何其它聲響,真是好生奇怪。
又是一刀刺來,江起舞倉皇向後退去,隻半步卻驚覺已無退路。
騎兵的攻擊看似毫無章法,卻在一步步攻與閃之間轉換了兩人的方位,形成前後圍攻之勢。
如今她是前有大刀來襲招架不住,後有戰馬阻擋難有退路。
一時慌神下生生挨了騎兵的一刺,腹部頓時淌出大量鮮血,然後便是雙腿無力,癱在地上。
隔空觀戰的李章平覺得很是痛快。
但騎兵卻沒有向預料中的那樣繼續補刀,反倒怔愣着一動不動,連刀都維持着拔出後的角度。
關刀上沾染的江起舞的鮮血順着刀刃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直至無可滴落,騎兵才重新有了動作。
但卻并非攻擊,而是撤退。
他翻身上馬,馬兒前蹄高躍,然後詭異地定格住,像是時間靜止了一般。
幾秒過後,又逐漸從三維立體生物變回了立着的二維皮影。
奄奄一息的江起舞模糊間看到這皮影與昨夜見到的有所不同。
它好像更大了一些。
不,不是它,是它們,疊在一起的它們。
一張騎兵,一張她昨夜燒了一角的。
該死,這次她算是栽了。
就在皮影開始逐漸變化成影子的時候,江起舞突然想起了她有一個打火機。
用火!
事已至此,也怨不得她了。
她艱難地掏出打火機,打上了火,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将它砸向那片半是皮影半是影子的東西。
萬幸砸中了。
不多時火焰就将它完全吞噬,最終隻留下一地粉末。
江起舞冷笑着,慢慢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