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畫室時,祝餘手上拎着個米白色收納筐。
除了上去前在樓梯處逗留了一小會兒,其它時候她幾乎是用跑的,但即便如此,江起舞也已經再次戴上面具,好一副泰然模樣,仿佛剛才脆弱的那個人從不曾出現過似的。
就連害怕也要時刻估算着時間,不願讓自己看見嗎?
祝餘很心疼,也很自責,剛才她不該讓自己失控的,以至于現下竟要讓江起舞在害怕之餘分神顧及自己的情緒。
念及此,她深吸一口氣,練習着笑容。
這笑自然不是給江起舞看的,而是為了騙她自己——她現在很冷靜,很鎮定,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然後在距離江起舞兩步遠時,祝餘放下收納筐,從中拿出瓶香水,将它噴在兩人之間。
木質鸢尾香在空氣中慢慢鋪開。
江起舞最喜歡她使用這款香水,于是她每天都用。
在看不見,聽不到的情況下,周圍的環境對江起舞而言毫無安全感可言,或許熟悉的氣味能讓她心裡不那麼害怕吧。
“祝餘,你回來啦,我聞到你身上的氣味了。”
嗯,我回來了。作為回應,祝餘輕撫江起舞的後頸,她也希望自己的觸碰對江起舞來說不是一件突然發生的事,不然,她會被吓到的。
祝餘坐在江起舞左側,一手托着鍵盤,一手拉過江起舞的右手,将其覆于鍵盤之上。
隻見江起舞的手在鍵盤上摸索着,沒過多久便得意道:“我果然能分清每個位置都是什麼字母,祝餘,你現在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有的。
祝餘輕輕握了握江起舞的右手腕,帶着她在鍵盤上打下一句話。
江起舞:“你是想說,坐在地上太涼了,對不對?”
對,祝餘偏頭靠近江起舞,卻又在即将吻上時定住,難道真的要每說句話就親一下嗎,這場面也太奇怪了點……
大概是猜到她在想些什麼,江起舞失笑道:“祝餘,我剛才說你聽話,多少帶了點開玩笑的意思,現在看來,你除了聽話以外,還特别容易當真啊。”
“猜對了拍拍我,猜錯了不需要給我反應就是了,當然,如果你非要親我,我也是沒有意見的。”
非要,說得像是她被占便宜了似的,算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祝餘拍了拍她,繼續帶着她的手在鍵盤上打下後面的内容。
江起舞翻譯着:“但我想,坐在地上,你應該會,更有安全感,你不用否認,不要哄我,說你根本就不害怕,我能看得出來,所以,我帶了個地毯下來,當然,如果你覺得,坐在椅子上會更好,也沒關系,總之,地上涼,你自己選吧。”
對,完全正确,祝餘在江起舞右手上輕點着,然後等待江起舞的回答。
“……”
“好吧,我不反駁,我選地毯。”
總算是誠實了點,祝餘又在鍵盤上打下:那我這就把地毯鋪上,你不需要動,在這坐着,一會兒,把你的身體交給我就好。
江起舞沒有再念出聲來,而是笑笑,然後直接回答:“好,我有心理準備了。”
她說她有心理準備,她知道自己前前後後都是為何了,沒想到溝通障礙反倒真正顯出了她們二人之間的心靈相通。
“祝餘。”
在攤開地毯時,江起舞的聲音蓦地響起。
“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雖然你都能看出來,我這時候說多少有些晚了,但我還是想和你坦白,其實,我心裡是很不安的,尤其是我一個人在這的時候,我好害怕。”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這個世界抛棄了,我失去了和這個世界之間的聯系,你說得對,地上确實挺涼的,但是,你不在這的時候,它能給我帶來最大程度上的感受,一種我還和世界有所關聯的感受。”
“可我不想隻能感受到冷,我還想要更多,你找到我的時候,當時我就在想,我的世界終于回來了。”
“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認,失去視覺和聽覺之後,所有感受、所有變化對我來說都太突然了,我一方面期待它們到來,一方面又會在它們到來的那刻本能地恐懼,因為不管是什麼,我都隻能被動地接收。”
“所以,謝謝你,在把我的世界帶回來的同時,也為我帶來了全新的感知世界的觸角,讓我對即将發生的事,都有了心理準備。”
“在你觸碰我之前,你讓我自己先發現你已經來了。”
“在你覺得地上冷時,你詢問我的意見,提前把你要做的事都告訴我。”
“你做了很多不必要的小事,你成為了我的觸角。”
“其實你大可以直接動手的,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因為,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不會傷害我呢,即便是吓到一秒鐘,很快我也就會适應的。所以,我沒有主動對你坦誠我的這些感受,但你仍舊發現,并且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