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三一定對那位江小姐非常滿意。
在刁柳的印象中,祁三并不愛笑,相反,他多數時候都是一副陰沉沉的樣子,但在和江餘幾進幾出那間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屋子後——她和陳出曾出于好奇,擅自進去瞧了瞧,好家夥,裡頭全是蛇的标本,藍的綠的白的,大的中的小的,各種各樣,吓死個人——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怎麼說呢,從祁三自己的角度看,或許他是開心的,嘴邊一直挂着笑,眼中也是神采奕奕,但在旁人眼裡,卻顯得他更加詭異,更加神神叨叨了。
畢竟老話常說,甯聽鬼哭,莫聽鬼笑。
再說那江餘,刁柳也實在是看不透她。
和一個明顯不太正常的男人,在一間看上兩眼多半就要做噩夢的屋子,共處了将近兩個小時後,居然還能夠面不改色地走出來,仿佛隻是去什麼正經博物館參觀了一圈。
對了,她甚至還主動提出,能否明天再離開,說是祁三和她相談甚歡,決定明天中午送她一份見面禮。
“啊?”
這個要求令刁柳大為震驚。
她原以為,江餘出來後,一定會想要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藏在深山裡的村子,養着兩條大活蛇的院子,全是蛇标本的小屋,以及奇怪的中年男人,在辦完事後誰會想在這裡久待?更别提過夜了。
所以,在刁柳的設想中,江餘出來後,他們就該揭開殘酷的真相,然後在她聲嘶力竭的痛罵中,懷着一點點愧疚,驅車離開小龍洞村。
但劇情走向怎麼不太對呢?
刁柳看向祁三,他帶着笑微微點頭,行吧,這就是要他們繼續配合做戲的意思了,于是她應允了江餘明天再離開的要求。
在沒人注意的時候,陳出走到刁柳身邊,小小聲說:“真是麻煩,還真把我們當演員使喚了,要不是看他在村裡面子大,老子才不給他這個臉。”
刁柳沒有搭話。
因為她不覺得麻煩,相反的,她其實是松了一口氣。
因為對她來說,陳出所說的“麻煩”意味着她接受懲罰的時間往後推遲了一天。
這種“懲罰”是,看到一個人由喜歡自己轉變為後悔喜歡自己,不,應該是轉變為痛恨自己。
那一刻,她将徹底堕入地獄,永遠失去被愛的資格。
當天晚上,江餘早早進了為她安排的客房,之後祁三便一直在通電話,一通結束後又立馬撥出去下一通。
或許因為說的是方言,不怕江餘聽到内容,祁三通電話時并不避着人,而刁柳和小龍洞村村民打交道也有許多年了,自然能聽懂十之八九,她這才知道,那份所謂的“見面禮”到底是什麼。
居然是要舉辦一場比賽,聽上去像捕獵似的,但他們要捕的,卻是被騙進來的女人們。
刁柳對自己有非常明确的定位——一個自私殘忍的壞女人,但聽明白明天的比賽規則後,也不是要為她自己開脫,隻是她忍不住在思考一個問題:壞人的壞,也是分了等級的吧,如果有的話,這世上最惡,究竟能達到什麼地步呢?還是說,惡是沒有底線的?
“對了,明天别提什麼花錢買的,那就是你家的女人……還有,囑咐你女人,讓她說話也注意點,别什麼話都往外說,演好點,咱們這就是一個村裡的趣味運動會,大家其樂融融嘛……”
電話還在繼續。
惡有沒有底線,刁柳暫時得不出結論,但她知道了,有時候,看得見的惡并不是全部的惡,看不到惡的地方,也不代表惡就不存在于那裡,因為,惡人也是會包裝的,撕開糖紙,露出來的不一定就是糖,也有可能是一團腐爛透頂的垃圾。
“呵。”
她看了眼江餘所在的那間客房,自嘲一笑,她不也是垃圾嗎,她也沒什麼資格去想這些。
第二天,祁三是一大早出的門,他沒說去做什麼。
事實上,他們之間的交流也并不多,平時就是有事說事,沒事絕不說廢話,而且,刁柳總有種感覺,他心底裡是看不上任何人的。
但她猜想,他應該是去張羅幾小時後的比賽了。
大約十點的時候,刁柳收到祁三的消息,交代她可以領着江餘往村口這邊來了,真是奇怪,他居然還特意說了一句:記得把陳出也叫上,今天的熱鬧你們倆也一起看看。
難道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位祁三爺眼裡居然看得見他們。
“是要出去了嗎?”
剛在門上敲了一下,江餘就打開了客房的門,她笑了笑,這麼問道。
刁柳回答:“是啊,我們走吧。”
經過他們來時開着的車時,江餘說:“對了,刁小姐,我的手機現在能不能還給我?”
還?
抱歉,從收走的那刻起,就沒有想過要還給你。
刁柳說:“江小姐,暫時還不太行,你再等等,等離開了這個村子,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完璧歸趙的。”
江餘又問道:“為什麼現在不行?我來到這裡想問的問題都已經問完了,我記得當時刁小姐說,是因為不想被錄音記錄才要收手機的,難道還有什麼其他理由嗎?”
她問得很真誠,似乎是真的想知道為什麼,沒有半點追問給人帶來的不适和壓迫。
在這種真誠下,刁柳編不出用來再一次拒絕的“其他理由”,好在陳出适時開口:“我說,就别那麼不近人情了,現在可是二十一世紀,沒有手機、沒有網絡可是要死人的,你知道我和江小姐多難受嗎?哦,你不知道,因為你有。”
他既然說話,就代表他有應付的辦法,刁柳順着他的話問道:“廢話這麼多,那你想怎麼樣?”
陳出指着車,說:“我們的手機是被留在車裡了是吧?咱們各退一步,你先把它們拿上,你不就是怕你二叔發火嗎?等會兒見到他,問問他不就得了,我想他會同意的,他一同意,你立馬還給我倆。”
于是,刁柳的兜裡就多了兩部手機,有點累贅,但也算是把這個皮球踢給了祁三,等會兒他自己想理由去吧。
沿着坑坑窪窪的路走了大約十來分鐘,便看見幾輛小貨車列隊停在路側,本就不寬的路顯得更加擁擠,偏偏剩下的那點空間還圍着一大群人。
刁柳粗略地掃了一眼,其中多數人她是接觸過的,是他們的顧客,或者說,衣食父母,至于沒什麼印象的,估計是小龍洞村販賣業務前任負責人的顧客吧。
見到來人,村民們一直盯着她們看,準确來說,是用好奇的眼神注視着江餘,但還是自覺讓出個空隙來。
刁柳看到祁三站在人群中央,領着江餘走到他身邊去。
又該提手機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