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三心在滴血,但命都是人家的了,唉,隻能忍痛應道:“願意的,願意的……對了,江小姐,那,我現在可以起來了嗎?”
他指了指自己與地面緊密相貼的雙膝。
江起舞像看傻子一樣看他,回答:“一開始,是我讓你跪的嗎?”
五四三終于起身,但因為背後的包太沉,加之跪久了腿上又麻又疼,他一下重心不穩,又摔了個狗吃屎。
江起舞不去管他,從她的包裡拿出個全新的手機,在五四三終于穩穩當當站起來後,将手機遞給他。
五四三不明所以地接過。
江起舞:“剛才我的要求還沒說完,等會兒,你自己原路返回,馬上離開萬物生,出去之後,在我們兩清之前,我要你做個死人,意思就是,你不能再用五四三這個身份,不能再和之前認識的所有人聯系,除了我。”
“我希望,你就像是死在了這裡一樣,從今天起,外面的世界再也沒有五四三這個人。我不管你怎麼解決,你想個辦法弄個假身份,新的手機和電話卡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等我出去後,我會主動聯系你。”
五四三聽完,應了句好便要動身離開,生怕江起舞下一句就找他要買手機和辦電話卡的錢。
“等等。”江起舞想了想,覺得還是得恩威并施,才最為保險,“我勸你最好不要有什麼愚蠢的想法,什麼出去之後,換個身份找個地方躲起來,反正替我辦事也不能用你自己的身份,那不如直接躲起來讓我徹底找不到你,這樣你還能稍微自由一些,也不用把錢花在我這兒。”
五四三其實還沒産生過這個想法,但此時這麼一聽,嘿,這方案也不是不可行啊,雖說有蛇影的牽制,但他其實一直覺得,那玩意兒隻有在一定範圍内才奏效,他要是直接出個國,天大地大的,就算知道他在哪個方向又能怎麼樣,反正又不知道距離,找他也夠嗆吧?
見他驟然亮起的眼睛,江起舞便也知道他在想什麼了。
“我說了,這是非常愚蠢的想法。隻要你在一個地方定居了,我就一定能找得到你,是,那個蛇影隻能指出方向,但我要是在兩個相距幾千公裡的城市,分别各試一次呢,我就能在地圖上畫出兩條射線來,而它們的交點,就是你所在的城市。”
“我每這麼做一次,就能縮小一次範圍,反正我不需要工作,時間多的是,如果你這次又背叛了我,我保證會找到你,到那時候,就不僅僅是替我辦事這麼簡單了,我會讓你,比死還痛苦。”
“當然,我也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你隻要每天換一個相隔上千公裡的城市,我大概就找不到你了,但,你這麼每天奔波,還能掙得了錢,還能養活得了你自己嗎,你怕是連路費都負擔不起吧?”
“所以,五四三,你應該怎麼選呢?”
五四三徹底死了心,但他也覺得自己的承諾好像沒什麼可信度了,江起舞肯定看出他剛才動了點二心,于是當場立了個誓:“如果我背叛了江小姐,那我就……就立刻暴斃而亡!”
“行,那你可記住了。”江起舞沖他擺擺手,“你走吧,走快點。”
“诶,好嘞。”
江起舞把玩着手上的那把魍魉刀,突然覺得,如果她有道傷的話,等下她對祝餘說的那個謊,是不是會更加可信一些,于是準備自己上手劃一刀,但在刀刃即将觸碰到肌膚時,又想起祝餘要她答應的那件事。
“永遠不要做傷害你自己的事。”
她答應她了。
江起舞頓住手,最後選擇了剛走到五六米外的五四三,讓他再回來,在她左手臂上劃一刀。
五四三最初不太敢,因為他記得上次他劃傷了江起舞,好像也是在手臂上,當時她還了他一刀。
他怕這次還是這樣。
結果江起舞來了句:“我說什麼,你做什麼,不然暴斃而亡,這是你說的吧?”
“……是,是。”
于是小心翼翼劃了一刀後,五四三便又走了,但剛走兩步,他又又回來了。
“江小姐,那我這個包,包裡的水和食物,給您留在這兒?”
江起舞愣了下,她早把這回事給忘了,想了想,答道:“不用,你帶着走吧。”
再多背一會兒吧。
“但你記得,千萬不要在路上留下任何痕迹,你是一個死在了這兒的人,絕不可能在其它地方留下新的痕迹。”
“哦哦,好。”五四三再一次走了。
但沒走兩步,就又又又回來了。
江起舞不耐煩起來:“你到底走不走啊?”
五四三被兇了下,弱弱道:“不是,我,我想起件事,對江小姐你來說,應該挺重要的。”
他拿出他自己的手機,遞了過來。
江起舞皺着眉頭接過:“幹嘛?你想……以舊換新啊?”
五四三:“……不,是那個簡策,在我的網盤裡,有一個加密文件夾,密碼是85869094,裡面有原簡策,就是我太太爺爺那輩傳下來的那個,裡面有我拍的照片,就,不是有幾句我沒給顯字嗎,照片裡有完整的内容。”
在知道“簡策遇血顯字”是五四三的騙局後,江起舞一直以為,空出來的那幾句從來就沒有存在過,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隐藏了幾句。
她打開手機,找出五四三說的照片,一共兩張。
第一張照片裡的簡策,是介紹魍魉刀的,上面寫道:世人以為影,然似影非影;左右以為人,然似人非人。以影祭爐,得之以魍魉。持魍魉,入心脈,則似人非人者血濺三尺,回天無力。
切。
江起舞不屑地笑了笑,自語道:“血濺三尺,回天無力,哪個混賬寫的,經過驗證了嗎?這東西我也能寫,我也能造啊,随便送給一家缺心眼的,再過個一兩百年,自然也有缺心眼的後代會相信。”
她翻到第二張照片,是介紹萬物生和所謂的似人非人者的,上面寫着:
天下有始,生亦有源。所謂竟何在?夫地萬物生。無盡寶,南山壽,兩利之不欲者,世間難有也。若至萬物生,兩利唾手得。然得之易,至之難,蓋似人非人者之難尋也。
何謂似人非人者?左右以為人,然實非人也。耳佩一黑石,以掩無影見;衆生皆失影,止得一替耳;似人又非人,無影亦無替。身世不自曉,但存溯源心。何處源所在,答曰萬物生。今日傷,明日康,非魍魉不可殺之。此之謂似人非人。
萬物生之門,數十年一變,惟似人非人者知其所在也。知之而不知,不知而知之。不聞其名,但得其寶。現有一法,以身世之謎為餌,誘之同行,乃破難至之局。然後以魍魉殺之于其中,遂得兩利。
這第一段與之前看到的,并沒什麼區别;第三段對她來說,也并不重要。
關鍵在于第二段,五四三當時隐藏的幾句是:衆生皆失影,止得一替耳;似人又非人,無影亦無替。身世不自曉,但存溯源心。何處源所在,答曰萬物生。
“衆生皆失影,止得一替耳……世間生靈都失去了自己的影子,隻得到了一個替代,替身?”
江起舞翻回第一張照片,其上第一句為世人以為影,然似影非影,所以,這兩句是相互對應的嗎?
她又想起,在五四三家發現那兩卷簡策時,祝餘對這句“世人以為影,然似影非影”做出的猜測,祝餘覺得,最初被叫做影子的,和現在我們所看到的影子,并不是同一種,隻是我們看不出區别,換句話說,不知是誰用假的影子替換了真的影子。
現在再看到這句“衆生皆失影,止得一替耳”,是不是說明,祝餘是猜對了。
真影,假影……
祁有靈所說的三類蛇,活着的蛇影,會和這假影代真影有關嗎,這兩件事,會是一件事嗎?
一條蛇,從未被日光照射過,它的影子便是活的;可一旦被照射過,它活着的影子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沒有生命的影子;在此之後,若是進入過祁有靈的“自家山洞”,那個活着的影子便又回來了,隻是産生了變異,因為它經過日光照射,去到了另一個地方。
如果把這些代入到假影代真影的說法裡呢?
有生命的才是真影,而日光的照射,是偷梁換柱的一種手段,通過日光把真影送到另一個地方去,同時給蛇分配一個假影作為補償,至于那個山洞,是一個能夠将被帶走的真影召喚回來的地方?
但為什麼那個山洞具有召喚作用?
該不會和萬物生有關吧,因為那個山洞和進入萬物生的山洞在不同圖層上位于同一位置,它受到了萬物生的影響?
但祁有靈說,隻有蛇影可以是活的,不論是他,還是他帶進山洞裡的雞鴨貓狗,他們的影子都沒有活過來,這又是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那是一個被蛇占領了的山洞,是蛇的領地,導緻這種召喚作用被蛇這種生物給獨占了?
江起舞想得頭都暈了,唉,不往下猜了,先看後面幾句吧。
“似人又非人,無影亦無替。”
江起舞摸了下右耳佩戴的耳釘,她确實是沒有影子,不管真的假的,她都沒有。
“身世不自曉,但存溯源心。”
對,她是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并且一度很執着地想要找到那個源頭。
“何處源所在,答曰萬物生。”
她這趟來到萬物生,真的可以找到源頭嗎?
江起舞把魍魉刀和五四三的手機收好,朝石頭陣走去,不知怎麼,越是靠近,她心裡越是不安。
當看到被她踢走的那塊七彩石至今還與它的終點相隔甚遠時,江起舞終于知道,那種不安來自于什麼。
是祝餘,她一定發生了什麼狀況,她一定是深深陷在了幻境裡,否則,這塊石頭不會走得如此慢。
江起舞開始懷疑起來,她為祝餘選擇的那塊石頭,對應的情緒真的是喜嗎?祝餘絕不是一個會沉溺在美夢中不願醒來的人。
難道說,每塊石頭對應的情緒并不是固定的?因人而異?
江起舞越想越擔心,祝餘究竟進入了哪一種情緒,萬一她越陷越深,萬一她再也出不來了……不,她不能在這兒等着,她得想辦法,把她帶出來。
如果她直接将那塊石頭放回它的終點,是不是就可以終止祝餘的幻境了?
江起舞想這麼去做,但在碰到它時,又住了手,萬一不行呢?萬一她亂加幹涉,直接切斷了祝餘回來的路,那該怎麼辦?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她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這吸引力來自于她正觸碰着的那塊七彩石。
然後下一秒,是熟悉的天旋地轉感。
在能夠看清之前,濃烈的血腥味就已經沖進了江起舞的鼻腔,讓她反胃。
她慢慢聽到些聲響,是個女人,在用着很虛弱的聲音喊着祝餘的名字。
她說,祝餘,為什麼……
很快,江起舞能看清了,她看到了極其駭人的一幕,是祝餘畫的那幅畫,一個身體殘破不堪的女人,和一群圍着她的體面人,他們中有人正拿着叉子,将帶血的肉往嘴裡送,而那個女人,既沒在關注她自己,也沒在關注傷害她的人,她在盯着她的正前方,她還在說着,為什麼。
為什麼?
江起舞想起祝餘說過,那個女人曾在這種時候咒罵她,質問她:為什麼不是你?
沿着女人的視線看過去,那裡果然是祝餘,是被捆上了繩子,被貼上了黑色膠布的祝餘。
她該有多害怕啊。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對她。
這一刻,江起舞都快忘記,這裡隻是個幻境,那些人都是假的,她一心隻想着,要把他們都殺了,要讓那些惡魔全都消失,也包括那個将自己的不幸怪罪到祝餘身上的女人。
于是她朝他們開槍了,她打盡了剩餘的所有子彈。
然後,帶着無限的心疼與愧疚,跑向祝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