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憐惜影子,為它們感到憤懑,也是不太可能的。
按第四部分所講述的,犧牲影子明明是三不善想出來的,他才是背後推手,他有什麼資格去憐惜,去憤懑?況且,就算是他推動的,可影子終究是被用來限制他的,怎麼可能會生出憐惜之心呢?
也就是說,第四部分若為真,前面幾部分便不太可能出現那樣的情感傾向。
為了把這“不太可能”轉變為“不可能”,江起舞開始嘗試站在第四部分為真的角度上,再做一些掙紮,嘗試着去圓一圓,去為這種矛盾找個合理化的解釋。
如果找不到,如果任何解釋都不合理,那就可以斷定為“不可能”了。
江起舞沉思許久,想到一種可能性。
會不會是因為,在每一代裡,那個神族叛徒隻被三不善喚醒了極小一部分記憶,也就是說,每一代的視角是極其有限的,看不到事情的全貌,這才導緻了前後情感不連貫的問題?
好像有些道理。
不,也不對。
如果這是對的,那麼一任任代行者在刻下壁畫時,他們的自我認同無非就是幾種狀态,要麼是站在神族那方,要麼是站在三不善那方,又或者是兩頭各站一點,抑或是哪頭都不站,基本中立。
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該出現厭惡人類的情感。
三不善便不再論了,如果是神族,他們大概率也不會的——既然做出了犧牲影子的選擇,就說明,他們應該是不厭惡人類的,不然也不會讓影子“背鍋”,将人類納入保護範圍。
至于中立,便更無理由去厭惡誰了。
由此,江起舞引出一大質疑,足以推翻她現在的所有認知。
那些壁畫,當真是她之前的一代代刻下的嗎?
未必吧。
那會是誰呢?
沉思許久後,江起舞看向不遠處的卧室,心裡生出一個猜測。
“祝餘,是你吧?”
她曾數次進入萬物生,并且同行的大概率就是江起舞之前的一代代們。
她也不止一次表現過,她不太喜歡人類。
“你把人想得太簡單了,隻要他們想做,終究還是會去做的。”
“對你來說,影子容易控制,但是人心,卻是很難改變的。”
……
以上兩點,她滿足了條件,那麼動機呢,動機是什麼?
她說過,她接近她,最初的目的是為了報複,因為……江起舞這樣的,是傷害她朋友的幫兇。
幫兇?
江起舞猛然聯想到,四五天前,她也曾這麼評價過自己,當時,她看到神做出犧牲影子的選擇時,也這麼質問過:他們為什麼會偏心至此,為什麼要讓她成為幫兇?
難道說……
她一個翻身就下了沙發,連鞋都顧不得穿,便跑去了書房,将祝餘在思無邪送她的那隻錄音筆找出來。
“如果你認為有問題、有欺騙,是真是假,都由你去查證。”祝餘當時這麼說。
其實她第一次進入萬物生,出來之後,就将那晚兩人的聊天從頭至尾又聽了一遍,但當時,她沒有今天知道得多,也就沒聽出什麼言外之意。
不過現在,或許它終于該派上用場了。
江起舞把進度調整到祝餘講述她小時故事的那段。
“小時候,我生活在一個非常愚昧、野蠻、閉塞、崇尚巫術的村子裡。”
小時候,現在看來,至少距今幾千年,也許,是影子還是真影的時代。
“……從記事起,我就是個孤兒,常常吃不飽穿不暖,身邊也沒什麼朋友,有時候我隻能和自己的影子聊聊天……”
和影子聊天,也許,這并不隻是為了說明她當時有多孤單,而是早就在鋪墊。
“……後來,到了十四五歲的時候,我終于有了第一個除了影子之外的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
除了影子之外的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所以,她的第一個朋友,其實是她的影子吧。
“……後來我知道了,當時殺了他們救了我的,到底是誰……是我在這世上萬千生命中最相信的存在。”
最相信,會是她的第一個朋友,會是她的影子嗎?
“……我們一直在一起,直到我十七八歲的時候發生了一場變故,她和她的朋友,他們突然都消失了。然後我查了好久,關于他們到底去哪兒了,關于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的消失,完全是無妄之災、代人受過,他們不是去了哪兒,而是被關起來、被殺害了,并且還是以一種非常殘忍的方式。”
“而你的那位同類,他雖然不是始作俑者,但卻是幫兇,沒有他,這些事根本做不成。”
突然消失;代人受過;被關起來;被殺害;沒有他,這些事根本做不成。
一時失神,錄音筆脫手,掉落在地。
江起舞:“全都……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