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時節,整個江城變成了一片火場,人人都為尋求一處清涼哀怨連天。
氣溫節節攀升,在這熱浪中行走成了一種酷刑,我不過是回去了幾次取酒樓,露出的皮膚就被灼燒得生疼。
門口的兩位姐兒換了人,她們的熱情沒有因為天氣消減下來,反而助長了幾分焰火,路過的行人就算沒錢進去消遣,也要駐足好好欣賞一番美色。
螺玉應該是對她們囑咐過,所以我進入得順利。
樓内傳來陣陣涼氣,依舊熱鬧歡騰,姐兒們比冬日裡穿得更少,動作不受衣帶的限制變得更加大膽。粗糙的手掌順着粉膚滑上,落在幾處隐秘。
就算是鬧得過分了,他們也就得一句嗔罵,繼而再次糾纏起來。
我習慣性地路過,在樓梯下的暗處還發現了一對兒,他們擁抱在一起,幾乎就要開始翻騰,我隻能喊來不遠處的一位招待,讓她帶着這兩人上去包廂。
走進院落,這裡草木長得茂盛,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見到了阿蘭,她正背着我坐在檐下,身子佝着不知是在做什麼,輕輕踮腳挪過去時才發現她正編着一個花環,模樣認真,兩隻手拿着枝條來回穿插,但做了半天都不成樣子。
我看了片刻,伸手從她身側接過。
阿蘭雙手一抖,回頭險叫出聲來,看清是我後轉眼換成一副驚喜的表情,帶着我進屋。
“雲姐姐,你怎麼不說一聲就來了。”她假裝責怪,拿出一盤糕點放在桌子上。
“我以為你在看書,沒想到是做草編,還做了半天都沒成型。”我轉着手中的草編,這樣子略顯粗糙。
我翻着露出來的枝條,一點點圍着環形纏繞,阿蘭在做手工這一點實在是差了些,光是理清雜葉就得要些時間。
她看着我的動作,感歎出聲:“我也不知道居然會這麼麻煩。”
沒一會兒,我塞完了最後幾跟枝條,左右仔細檢查一圈,把它戴到阿蘭頭上。
阿蘭欣喜跑去妝台前,好好美了一把才回來:笑着說:“謝謝雲姐姐,我學會了,下次你來我也給你編一個。”
我沒接話,默默看她。
阿蘭把花圈放下,收起笑臉端正坐姿,似乎是準備着應對我考察課本。
她這幅樣子讓我想起了每次提問時總是正襟危坐的大姐頭。
阿蘭見我沒說話,有些膽顫問我:“雲姐姐,你不是來問我練習和課業的嗎?”
我搖頭,這并不是我來此的目的。
螺玉在這近半年裡教了她不少,最多的還是歌舞,連上妝都是阿蘭自己跟着其他姐兒們學會的。
阿蘭是個女孩兒,她有愛美的心思很正常,這一點上我和螺玉都不加以阻攔,但她貌似能看出我并不喜歡那些盛妝濃飾的模樣,每每都是簡單打理,最多點個口脂。
半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正是一個女孩向少女轉變的一小階段。
看她如今這幅模樣,既比曼曼靈動上幾分,又不至于太豔麗。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好像扼殺了她在這個年紀最單純的心思。
我收起那點算不上開心的笑,低垂眼睑看向桌上的糕點,一點點心裡頭那些多餘的善心。
阿蘭應該也看出了我的猶豫,直接開口道:“雲姐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交代我?”
聞言,我擡頭。
阿蘭的思想從來都很簡單,要練琴就練琴,要練舞就練舞,就連我讓她多看些文學書籍她也是一口答應,從來不做什麼偷懶或者讨價還價的事情來。
沒想到在取酒樓這段時間裡她不止學會了技藝,還學會了怎麼看清别人的心思。
我的腦中響起一聲警戒,沉積已久的計劃不能再這樣進展緩慢下去。
距離上次螺玉給我透露的消息已經過去了半年,楊載昌那邊因為赤水堂的關系耽誤了送楊世安離開,可這個辦法也拖不長久,隻怕再不到半年,楊世安就真的要被送走了。
得趕在他逃走之前解決掉。
“阿蘭,你在取酒樓生活有一段時間了。”我從寒暄開始慢慢帶起話題,一是怕吓到她;二是我也不确定她是否有這種能力和膽量。
“是的雲姐姐,有一百九十三天了。”她脫口而出。
我驚異,沒想到她還記下了天數。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被我送來的那天、還是螺玉教她技藝的那天……
阿蘭坦白回答:“雲姐姐把我送來的那天開始我就記下了,螺玉管事曾經告訴我,不是取酒樓收留了我,而是有雲姐姐所以我才能留下,所以要時刻銘記在心。”
她眼神明亮起來,帶着笑直直看向我。
“我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但我不會忘記雲姐姐的大恩。”
我看着她一臉誠摯,難以接話。
阿蘭本就可憐了,如果我當時沒有出手,她可能會死在哪一夜的寒風中。
可我因為一己私欲把她帶來了取酒樓,如果計劃成功,她也許真能一直安然無恙生活下去,可若是失敗了,她一樣會沒命。
螺玉這樣警示她,是為了什麼?
我不敢細想,一股負疚在我心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