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某時,不知道租界那邊傳出了什麼節日,好像城區裡的街坊都收到了感染,紛紛出來歡慶,連平時的宵禁都破了。
可惜我被壓在雜草堆裡送出楊家時沒有趕上這樣的熱鬧氛圍。
租界内傳來一陣鐘鳴,我尋聲看去,隻能瞄到一座高樓的頂端。
鐘聲在北風裡回蕩,把人們的喜悅帶向遠方。
這一晚,雪花紛飛,外頭的鞭炮聲此起彼伏,程堂主難得一次在赤水堂吃上年飯,大堂裡賓朋滿座,杯酒言歡,一派喜氣,俱是和赤水堂有生意來往的夥伴。
不過沒有楊家大院兒的人。
大姐頭今天心情格外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節日的氛圍。她帶我去到後院兒,拿出一把煙火分給我,像極了我第一次來到赤水堂的那個新年夜晚。
武申也帶着翟明過來,眼巴巴看來後我也分給他們一些,大姐頭沒說什麼,拉過我去了走廊後頭的小院兒裡。
“雲娘你喜歡哪種,我點給你看免得你髒了手。”大姐頭把手裡的煙火撿出一些,分了類後擺在我面前。
我排除掉幾個看着較為危險的,把火條子遞給她,說道:“這些個吧。”
大姐頭接過,把煙筒在空地上擺好,一把火全部點燃,小跑回來站在我身邊,沒有同我一起坐在台階上。
寂靜夜空下,幾個小煙筒留出的引線慢慢縮短、漸隐、消失,縷縷白煙從頂頭升起。
‘咻’的一響,接着是好幾聲,雨點落地似的越打越多。
火光升上天空,在黑夜裡綻放,散落的星火像爆裂開的花瓣,裝點夜空如畫。晚間吹來冷風,把拖着碎光的火星子卷去别處,吹熄了微亮。
正當我沉浸在這副畫卷中時,一張黑色的長紙擋在眼前,遮去了大半的天空。
我擡頭看去,大姐頭正挺着背站在檐柱旁,左手伸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頭頂升起的煙花。
“接着啊。”她催促我,抖了抖手腕。
我微愣,接過眼前那張黑紙,在煙火的照亮下仔細查看。
——是畫舫的船票。
我一時怔住,微張開嘴,瞪大了眼睛擡頭看她。
大姐頭像是早有預料,一邊嘴角高高揚起,好不得意地看着我。
“怎麼樣?開心嗎?”她問。
我自然開心。
應該說不止是開心了。
這一兩個月裡,我為這張船票苦惱至極。雖然螺玉說過,如果我需要她可以拿出取酒樓的帳來幫我,但我并不想讓她這樣為難,她雖然是管事,但并非能掌權所有事事。
不到萬不得已,我實在不願讓她出手。
隻是這張船票,就這樣輕飄飄地落在了我的手心,像做夢一般不真實。
我緩緩開口問她:“這個,為什麼給我?”
大姐頭擡眉,表情好像在說我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怎麼就不能給你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你想要什麼我都能弄來。”她把頭扭向一邊,道:“我是看你總跑去租界看畫舫,就給你送張船票當新年禮物罷了。”
她語氣一轉,似是警告,“不過,你這次登上後可就不準再亂跑出去看了。”
我壓下心頭的驚喜,笑着對她的後腦勺說:“我會的。謝謝大姐頭。”
她鼻子輕哼了一聲,嘴角依然翹着。
空地上的煙筒啞下幾支,最後一簇升起,五彩的晶瑩點點消失,一場燦爛落幕,帶出冬日無盡的寂寥。
得到了船票,我對這場死期越來越期待。
阿蘭也被螺玉安排成隔個三五天去見一次楊世安,并從他那裡知道出了具體的日期。
三月十日。
楊世安為了找和這天一樣的船票幾乎把江城翻遍,投出去不少錢和關系才得來。
可我手裡的票是沒有日期的,也就是說這張票是不限制我在哪一天登船的。
在收到票後,我去江岸打聽、去問螺玉,才知道這是一張比普通船票還要稀少的票種。大财主最先一批給商戶送去的票裡隻有寥寥幾張是沒有日期的,幾乎都被珍藏了下來。
對此,我深刻體會到了大姐頭能幫我找來這張船票有多麼艱難,也必定會把握好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我把三人的假期延到了三月十一日,計劃執行的後一天。
而前一天裡,我去了一趟取酒樓。
阿蘭正在房間整理着明天要戴上的飾品,螺玉在一旁叮囑着她,“記着,就算是上了畫舫也不要亂跑,不要沖撞了什麼貴客。”
“嗯,我都記着了。”阿蘭平靜應着,手裡有一下沒一下撥弄着流蘇墜子。
我想,她心裡應該是緊張的。
螺玉見我來了便沒再繼續念下去,拍拍我的肩膀,長歎一口氣後離開。
阿蘭看着眼前的飾品良久,接着将那支針管從首飾盒的夾層裡拿出來,愣神盯着。
半響,她輕聲道:“雲姐姐,明天我就要登船了。”
我走到她身邊,伸手安撫上她的肩膀。
阿蘭右手收緊把針管死死攥住,眼中透露出堅定,聲音冷靜低沉:“明天,我就能幫你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