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幾天裡,我找到大姐頭談話。
在知道她不是犯了疾病後稍微輕松了些,面對她時也和平時聊天一樣正常提起,隻是她回答得敷衍。
“啊呀,我那天出那麼大的糗,當然不想被你笑。再說……元旦多休息兩天對你不好麼?”她把手裡的糕點舉起來,像是要塞到我嘴裡,轉了一圈後又自己吃掉。
我把帕子拿來,訓一句要先洗手,拉過她的手掌替她拭去殘渣,順便整個擦了一遍,對她念叨:“不是不好,但你比武申落下了一些,我是怕你放假更晚幾天。”
大姐頭挺直了背,手掌僵硬得像一塊兒木雕,在我擦拭幾下後突然把手帕抽過去自己胡亂揉搓。
“不是還有個家夥墊底嗎,我才不慌,這幾天會趕上來的,肯定不會比我哥慢。”她把帕子丢給我,站起來在房間随意環視。
大姐頭口中的「家夥」自然是指翟鳴了。
仔細一想,翟明确實學得不如大姐頭,他在書房裡從來都是獨自看書、不肯發問和回答。
所以我找時間問過程武申,他說過雖然翟鳴比他小一些,讀的書也不多,但識字是會的,聽說是之前在司令部的時候經常偷偷溜去藏書庫,自己一點點學出來的。
我對此存疑,司令的小兒子在自己家裡看書居然還要偷偷摸摸的,但又想到我曾經在楊家大院時也一樣,就沒再追問下去。
大姐頭在我的房間轉悠幾圈,從窗子邊蕩到了床鋪上,往被子裡猛紮進去後扭頭看向我,拍了拍軟絮道:
“雲娘,我要在這兒睡午覺。”她臉上得意,像是準備鸠占鵲巢。
我走到架子上拿起一本書。
“你睡吧,我去亭子裡,免得翻書吵醒你。”又過去給她點上熏香,“記得脫鞋子。”
大姐頭撐起上半身把頭湊過來,我以為她是有話要說,可直到我點完香她也沒有出聲。
我任由她這樣盯了一會兒。
末了,她一把撒手,身子跌進被褥裡,悶聲說:“知道了。”
我點點頭才發現她看不見,于是安靜走出房間把門關上。
把書留在亭子裡後,我悄悄離開赤水堂去了一趟取酒樓。
阿蘭現在‘放假’,螺玉把她關在後院兒裡不準出來。楊世安沒見着人,在取酒樓裡好鬧一通,得知是生病還想闖進院子帶阿蘭出去治,被螺玉以患了風疹不能見風為由給請了回去。
還好取酒樓也不受醫生待見,楊世安找來的各路大夫都不願進來,隻好送來不少補品和錢票,吩咐螺玉趕緊治好。
錢票螺玉都收好了,但補品卻是入了我的口。
阿蘭用院兒裡的廚房做來一鍋紅棗烏雞湯,盛着小碗遞給我,“雲姐姐,你嘗嘗味道,我還做了山藥糕正在竈火上熱着。”
我道謝接過,問道:“你現在才吃上飯麼?又去學什麼了?”
阿蘭有些不好意思,撓頭道:“不是啊……沒有學什麼,螺玉管事不是給我放了假嘛,我這幾天都睡到快正午了才起。”
她沖我吐下舌頭,腳下生風似的溜進後門,說着要去給螺玉和姐兒們也送去些。
這一眨眼她就沒了身影,我端起手中的湯碗淺嘗一口,味道有些重,不似本地的風味。
我又舀起湯底,一點點分辨着裡頭的香料。
阿蘭是從其他地方流浪過來的,記憶雖然缺失了但口味卻是從小到大吃慣的,如果能順着這點往下找似乎可行,隻是這樣一來尋找的範圍未免太大,需要的人手也太多。
我把湯勺放下,待阿蘭回來後和她分了剩下的雞湯,她還想留我吃山藥糕,被我婉拒了。
來到螺玉房裡時,她正靠在軟榻上看着繡品,面前的矮幾上擱着一副碗筷,内裡隻殘留下湯底。
我坐下,和她閑聊起最近的狀況。
螺玉告訴我,楊世安這幾日一直在外頭搗鼓船票,看樣子是鐵足了心要帶上阿蘭,她會拖上半月,等楊世安再來時主動讓阿蘭出面。
我點頭,也認同她這麼做,之後又和她提及阿蘭。
“螺玉姐姐,阿蘭最近有其他的舉動嗎?”我問道。
螺玉垂眸思考一會兒,回我:“除了會去廚房做些吃食,好像沒有特别需要關注的地方。”她坐起身子看向我,面色微動,“雲舒,你是有什麼其他的打算嗎?”
她向來心細,我不過随口一問就被她猜了個大概。
“隻是想想……我打算在之後幫阿蘭找到家人,可現在還沒有頭緒。”在什麼之後我沒有明說,螺玉肯定是知曉的。
聞言,螺玉擡手摸上下巴,作苦惱狀。
“我也想過這方面的事情,隻是……”她擰起細眉,“雲舒,我覺得阿蘭好像……有些抵觸‘回憶’。”
我不解,問她為什麼這麼說。
螺玉起身,從架子上拿來本書遞到我面前,是一本某家的宗譜家乘。
“大概半年前,我從其他地方收來的這本書,給阿蘭看後她反應不太好,也不知是看見了什麼,問過後她說是想到了些模糊的東西,可再不願提起。”
我接過随意翻上幾頁,并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隻有一頁頁腳被揉皺,是講孝道和婚姻嫁娶。
又往後翻了幾頁,不管是内容還是紙張都很平常。
放下書後我對螺玉道謝,或許這也算是個細小的線索。
我與她們告别,回到赤水堂時大姐頭還沒醒,便返回後院,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看書。
這面臨江,到了冬天貨船漸少。
江城的冬天氣溫降得迅猛,但江面不會結冰,所以畫舫和其他船隻也會繼續航行。
天氣再冷些時,某天一醒就下起雪花來。江上畫舫的熱鬧隻增不減,因為不管來客有沒有這賞雪的閑情了,都一定會擠破頭地争搶這個攀附風雅機會。
江城最冷的一天,春節到來。
在前一晚上就不住有人點起鞭炮,家家張燈結彩,洋洋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