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的沉默十分漫長,長到葛瑞芬誤以為對方并不想在自己面前說話的地步。她壓下心中的沮喪,正打算和父親作别,便聽到那副頭盔中傳來了嘶啞且磕絆的聲音。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葛瑞芬驚得睜大眼睛。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異鄉人說亞金語,雖然算不上标準,但也能勉強聽懂。
城堡中的朋友都說異鄉人是個隻會胡言亂語的瘋子,這下她終于能替他澄清這個謠言了。
“自信是好事。過度自信則恰恰相反。”
異鄉人低哼一聲,似乎沒有聽進父親的話。他扭頭看向一旁的葛瑞芬,視線透過灰蒙蒙的頭盔落到她懷中的書本上,然後指了指最上邊那本書,“這個……”
葛瑞芬低頭瞧了眼他所指的那本書——是一本講述暗夜守衛裝備發展史的書。
她驚訝擡頭,“你想看這本書嗎?”
異鄉人點了點頭。
葛瑞芬原以為對方不會對讀書感興趣,沒想到竟是自己以貌取人。她尴尬地說:“沒問題,你拿走吧。”
瓦倫在一旁插嘴:“小心點。葛瑞芬可寶貴她的書了。”
“父親!”她瞪了一眼多嘴的父親,又用眼神示意異鄉人随便拿。
“迪阿修會的考試将至,你能應付得過來嗎?”瓦倫問。
“當然,我為那一天準備了整整一年。”葛瑞芬沖他揚眉,“我會成為第一位女性祭司。等着瞧吧。”
無論兩位父女如何互動,異鄉人都隻是安靜取下葛瑞芬懷中的書,對她的父親點頭緻意,然後帶着她的書離開。
葛瑞芬眼看他原本走向訓練場地,又突然僵硬轉身,往武器架的方向走去,還特地把自己的書放到避光之處。
她的心髒宛若觸及到了柔軟的雲朵。異鄉人是個粗中有細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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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男一手托腮,另一隻手放在床鋪上展開的書本上。他盯着牆上搖曳的幽藍色火炬光,鼻子沉沉呼出悶氣。
“‘——有了梅克天神的科技支持,亞金人成功打造出橫跨位面與維度的無敵戰艦——毀滅堡壘。’”
維克多浮在猛男身邊,低頭念出書本上的文字。他讓猛男幫自己翻頁,時不時念出上面的内容。
“這有什麼用?”猛男聽上去十分不爽。多虧維克多的堅持不懈,現在猛男說話比一開始流利了許多。
維克多仔細觀察書頁上附帶的鉛畫。那是一座漂浮在外太空的巨型堡壘,上面建有遠程激光炮與防禦工事,但這些都不是維克多關心的地方。
“非常有用。”他回道,“現在翻頁吧。”
猛男不耐煩地把書本翻到下一頁,“我想睡覺。”
有人路過猛男的床邊,向自言自語的他抛來疑惑的眼神,又被他用兇狠的瞪視吓走。
“等我看完這頁,可以嗎?”
猛男挪動眼珠,瞥了眼身旁聚精會神閱讀的維克多,喉嚨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咕哝。維克多卻誤解了他的意思,從書本上擡頭看他。
“……好吧。明天再看。”
靈體化的維克多感覺不到困意,不需要睡眠,但猛男不一樣。
他原以為猛男是個外星人,但據他多日觀察,猛男也是一個會流血流汗的人類,隻是相比起來,猛男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類都要強悍。
維克多飄到床外,看着猛男把書本合起,放到頭盔底下的抽屜中。宿舍的火炬光熄滅,其他人陸續躺下,猛男也脫下鞋子躺到床單上。
猛男沒有立即入睡。他望了幾秒天花闆,又看向暗處的維克多。
“需要我哄你入睡嗎?”維克多開玩笑說。
猛男沒有說話,借助室外灑進窗戶的月光望着飄在床邊的靈體。對方同樣注視着他,祖母綠的眼眸微微泛動,令人不安的情緒在其中暗湧。
他曾多次被這種情緒誤導,把對方當作污穢的惡魔,事實證明他大錯特錯。
維克多是他的守護天使,是他殺穿地獄後上天賜予的禮物。
猛男将手舉至半空,輕輕觸碰那副靈體,手指穿過對方紋有暗夜守衛标志的皮膚。
“嗯。”
不詳的情緒宛如潮水退去,随之浮現的是一種他多年未曾見過的溫柔。維克多虛握住他的手,對他眨了眨眼,“《一千零一夜》的提議仍然有效。”
猛男懷着難耐的渴求打量永遠赤裸上半身的年輕人——那副同樣壯實健康的肉|體,比以往時刻都要誘人。他盯着維克多胸口向外蔓延的赤色紋路,咽下口水,又艱難挪開視線,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雙注視自己的眼睛上。
無需多言,對方自然心領神會。
維克多眼睛上移,像是開始回憶起往事。然後,一段奇妙又艱辛的冒險經曆從他嘴裡娓娓道來。
“故事就從那輛公交車說起吧。”
“有個倒黴的大學生,他擁有一個沒什麼用的超能力,卻總跟别人說自己能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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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猛男睡去之時,暗夜守衛宿舍蒙上了一層灰暗的幕布。周圍的一切盡數虛化,一股不可抗力開始拉扯維克多。
離開前,維克多垂眸望着底下沉沉入睡的猛男,伸手撫摸對方的臉頰。正如無數次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那樣,他沒能碰到猛男。
下次,自己又會出現在猛男的哪部分記憶中?
究竟要到何時,他才能逃出這場漫長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