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沃特樂園人山人海,以年輕情侶與帶孩子的父母居多。
維克多穿着街頭風格的深色夾克,頭上一如既往戴着頂鴨舌帽。他雙手插兜,靠在樂園入口陽光照不到的牆邊,眼袋挂着失眠後的烏青,視線在無數進入樂園的遊客的笑臉上掠過,随後被垂低的帽檐遮住。他在庇蔭處阖眼養神,耳邊回蕩着人群中傳來的歡聲笑語。
他的行為舉止不像個休息日出來遊玩的平民,倒像一個身負監視任務的特工。
自從加入“超級七人隊”,維克多的一天少有精神充沛的時候。哪怕他已不再堅持夜出探訪母親,他依舊不能安穩入睡。過往經曆化作夢魇折磨着夢境,令他在無數個夜晚中從床上驚醒,冷汗淋漓,呼吸紊亂。
冒着火煙的車底下,父親血迹斑斑的臉凝固成了一張毫無血色的石像,然後,石像上的臉變成了七竅流血的法醫、被開膛破肚的防禦局士兵、街頭失血過多的搶劫犯……
維克多捂着自己布滿汗水的額頭,仍沉浸在噩夢帶來的混亂當中。他盯着卧室的大理石牆壁,直到上面再也沒有一分血紅之意。
他滑下床,腿腳虛浮飄向浴室,路上胡亂脫下濕透了的上衣與褲子,扔向地闆。
他撥開浴室的花灑開關,仰頭接受噴出的淋浴水,任由密集的水滴沖刷面頰,流進一切能滲入的縫隙中。
遍布繁雜刻痕的右手撐在浴室的牆面上,剔透的液滴折射出扭曲的黑魔王标志。他低下頭,用另一隻手抹掉臉上的水,眼睛無神盯着從身上沖刷到瓷磚上的液體。
鮮豔的赤紅色——和他手背的标志、心髒處向外蔓延的顔色完全一緻。
不夠多。
他需要更多的紅色。
軀體中迸發而出的血花,豔麗奪目,熾熱迷人。
刺鼻的腥臭味、發暗凝結的塊狀物,于紅河中流淌、漂泊,化作寬闊肩膀上足以及地的布料。
由屍山血海鑄成的豔紅披風——殺戮的象征,末日的預示。
維特魯姆的血液以達沃斯的聲音形式在他體内瘋狂叫嚣:
開膛破肚!開膛破肚!
殺死莉莉·畢夏普!殺死史丹·埃德加!殺死祖國人!殺死克裡斯的父親!殺死諾蘭·格雷森!
殺死Doom Slayer!
吃了他!
吃了他!
吃了他!
一隻發燙的手掌搭上他濕漉漉的肩膀。維克多急切轉身,抱住出現在身後的高大猛男,毫不猶豫吻上對方的唇。
罪孽深重的孤狼披上了帶血的皮囊,僞裝成人畜無害的牧羊犬,妄想戒掉食肉的嗜好,卻在捕食恐慌狂奔的羔羊群;扯掉白頭鷹的翅膀,将它從驕傲的天空中拖至泥沼,利齒上的涎液打濕秃鷹光鮮的羽毛。
孤狼隻是想活着。它忍受不了孤單,忍受不了無光之夜,忍受不了饑腸辘辘。
死亡塑造了它,它将回以更多鮮血。
冰冷的水滴沿着緊緻飽滿的肌肉滑下,嘩啦的水聲掩蓋住浴室中的暧昧聲響。維克多咬住Slayer的脖子,血液卻從他自己的手背上滲出。
他的右手被他壓在牆上,牙齒則咬穿上面的皮膚。頭頂的水流經兩隻布滿血絲的眼睛,滑下嘴唇,暈開手背上的紅色。
在釋放的那一刻,他與想象中的Slayer合為一體,獲得了足以短暫遺忘癫欲的滿足。腳邊的紅白融合交彙,最終被透明的水滴沖刷殆盡,流入地闆的排水口。
他不着一物走回卧室,于床沿邊坐下,垂頭盯着被水滴打濕的地闆,直至破曉之光從窗外照進卧室,灑在身旁緞黑的床單上——
“維克多?”
維克多睜開眼睛,從幾個小時前的回憶中蘇醒,擡頭看往聲音傳來的方向。
悉心打理過的棕發在和熙的日光下熠熠生輝,盧克從人群中小跑奔向他,将陽光的溫度一同帶了過來。
看着盧克臉上柔和的微笑,維克多很想擠出一個笑臉,但他最終什麼都沒做,隻在盧克停在他眼前時向後蹬了下腳,利索地從牆上起身。
“你等了多久?”盧克問他。
“我剛到。”
一句無傷大雅的謊言,正如盧克與他之間的關聯一般——無人在意、終将會被淡忘。
當這位戈大第一出現在他面前時,一段遺忘已久的過去被超能力輸送回大腦,揭露出某個金發女孩對他們二人做過的事。
凱特。維克多默念着這個本應陌生的名字,冷漠是此刻唯一能感受得到的情緒。
沒有惋惜逝去的情愫,僅僅隻是在嘲笑自己被謊言擺布的一生,在他眼裡,多次慘遭洗腦的盧克也比一分鐘前親切了幾分。
他知道盧克為何而來,他也能給出盧克想要的答案,但盧克付得起代價嗎?
“走吧。”維克多把手從兜中抽出,轉身走進沃特樂園的入口。
天空懸挂着五顔六色的彩帶,空氣中洋溢棉花糖與漢堡等食物的芳香。遊客的歡笑聲萦繞在耳邊,維克多與他并肩同行,正如初次見面時那般拒人千裡。
盧克的視線在與凱特同款的黑色手套上停留片刻,又挪回維克多陰郁的臉上。最初的喜悅早已煙消雲散,此時他隻覺得心裡堵得難受。
這不是一次純粹的約會,他們二人心知肚明,但他仍想把這次難得的重聚弄得溫馨一些。
綠色的迷疊香仍被擺放在戈大廣場的紀念牌前,可牌上的逝者不再是一張照片與一行名字。維克多行走在人間樂園,卻仿佛一具早已被黑暗侵染的行屍走肉。
安德烈說得對,祖國人一定對維克多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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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率先逛了一圈遊樂設施外圍的食品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