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文,醒——醒醒!”
玄色擠開眼皮,眨了好幾下眼,才能看清面前呼喚自己的小東西。
那是隻卡通畫風的小河狸——他的好朋友巴斯特。它戴着一頂藍帽子,穿着一件藍外套,上排牙的兩顆齧齒露出唇外。它雙腳穩穩站立在地面上,兩隻占據大半張臉的眼睛緊張地眨巴幾下。
為了捋直舌頭,巴斯特急得攥緊自己毛茸茸的爪子,“趁士兵男孩沒回來,你得趕緊逃逃逃逃——逃走!”
玄色動了動裂開的嘴唇,把頭垂得更低。他的手腳都被拴上了鐵鍊,兩隻手垂在大腿上,鍊子的另一頭延伸至腳下的混凝土中。他渾身的骨頭都被打得粉碎,除了膝蓋與小腿,隻因士兵男孩要讓他能跪下。在物理毆打與過敏物杏仁的雙重折磨下,他的意志在懸崖邊上搖搖欲墜。
“不要放棄希望!你聽到他們怎麼說的嗎?祖國人會來救救救救——救你的!”
祖國人……
玄色默念着這個代表生機的名字,嘗試活動骨折了的手腕與脖子。當他的腦袋擡至半空時,一道亮光突然從面前射出。已經适應黑暗的眼睛被刺激得流淚,他不得不别過頭躲避這道閃耀的光。
亮光中站着一個舉着手的男人,披風在他身後肆意飄揚。他單手舉起卷簾門,把門往上一推。
“玄色。”男人那低沉熟悉的嗓音喚回了玄色的神智。
玄色急切扭過頭,眼看他追随多年的隊長帶着閃亮的星條旗披風邁入倉庫中,每當對方靠近自己一步,名為“希望”的火焰便燒得更旺。
最終,祖國人停在小河狸一開始站在的地方,居高臨下俯視着玄色,逆光讓他的面容隐藏在陰影中。玄色吊着眼仰視他的救星,放棄掙脫手腕上的鎖鍊。
“你像一條瀕死的落水狗。”
多日未見,祖國人的語氣卻平淡得像是在談論瑣事——天氣、棒球隊、兄弟在追的女人,等等等等,唯獨不像在擔心他忠誠的隊友。
“知道士兵男孩是怎麼跟我說的嗎?他說,他是我的父親。”
祖國人停頓片刻,語氣變得戲谑起來:“他還說,他願意把你交給我,作為一份和好的禮物。”
聽到他的話,玄色激動得臉頰抽動,嚅動的嘴唇溢出血沫,仍舊發不出一點聲音。
祖國人蹲下身,用那雙讀不出喜怒的藍眼睛看着玄色。
“這份禮物千瘡百孔——”
戴着紅手套的手觸碰玄色腫脹的臉,大拇指嘗試擦去上面凝結多時的血液。祖國人輕歪腦袋,嘴角彎起微小的弧度,整張臉看上去似笑似哭。
“——一點也不完美。”
兩隻卡通鳥雀飛到祖國人的身旁,興高采烈地叫喊起來:“他在心疼你,厄文!我們要回家了!”
玄色的呼吸變得急切許多,早已失去知覺的雙腿因為這份喜悅開始抖動。
“我問你……”
那隻停留在臉頰上的手指掐住他的半邊臉,力度輕得像是情人之間的愛撫。祖國人深深凝視着他,眼神前所未有地認真。
“你知道我有一個父親、而且他還活着嗎?”
面對這樣一雙滿懷期盼的眼睛,玄色很難繼續保守秘密——撒謊毫無意義,祖國人能識破所有謊言。也許現在是開誠布公的時候了。
他看着祖國人從一個稚嫩怕生的男孩成長為家喻戶曉的超級英雄,從某種方面來說,他們才是真正的家人。哪怕他已經意識到承認真相的代價,他仍然輕輕點頭,選擇相信他陪伴了二十多年的同伴與家人。
雖然他曾因為畏懼面對士兵男孩而臨陣脫逃,但祖國人還是不計前嫌來救他。他們都戰勝了内心的黑暗,成長為更加強大的英雄,自此,沒人能打敗得了他們。
“沒錯!”鳥兒們歡呼雀躍地叫道,“‘祖國人和玄色’,戰無不勝!”
當玄色把頭點下時,面前的藍眼睛霎時失去了所有光芒。他看到眼睛下的鼻翼開始翕動,連同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線,像是在竭力抑制住即将爆發的情緒。
很少有人能看到祖國人這副模樣,玄色并不會為此感到榮幸,因為施加在他半邊臉上的力度逐漸加重,而他的另一邊臉同樣被戴着手套的手指掐住。
祖國人握着玄色的腦袋,顫抖着聲線質問他:“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玄色的頭骨發出吱呀的響聲,眼睛兩側遭受到力量的擠壓,視野中的祖國人變得無比扭曲,宛若死神在人間的化身。
害怕嗎……
是的。
沒有誰不會害怕祖國人,就連他也一樣。
祖國人是沃特的産品;玄色是沃特的打手。他們之間的關系自始至終沒有對等過。
他們從來都不是家人。
生命結束的前一刻,玄色聽到了小河狸巴斯特驚恐的尖叫聲。
“天天天天——天哪!”
‘别怕。’
而這個安慰的聲音,是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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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國人走出倉庫時,兩隻手仍在滴血。他的臉濺上了些許血液,眼睛暗淡無神。當他眨下眼皮時,所有的負面情緒都被抛入他身後的倉庫中。
他睜開眼睛,望着外面等待已久的士兵男孩,對方的身邊站着他的熟人兼對手——威廉·布徹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