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兀然被剝奪,陷入溫暖黑暗,程觀倦意頓時如粘絲牽上眼皮,勉強掙紮道:“你别遮……”
尾音含糊不清。
“安靜會兒,太醫給你包紮傷口。”
太醫就候在偏殿,等到傳信後立刻挎着藥箱匆匆而來,踏進正殿後正要行禮,被楚懷世打斷:“不必多禮。”
太醫應是,放下藥箱,走近拆下左肩上草草包紮布條。
染滿血污的蟒袍早被褪下,扔到一旁。潔白裡衣之上,簡單披了件玄色金紋外袍。
布條取下,太醫小心剪着黏連的裡衣,幾片帶着血肉的布料飄入盆中,這塊肌膚得以徹底暴露在空氣中。
肩膀上猙獰的抓痕和一處招搖鮮豔的雀鳥紋身亦随之露出——
雀鳥印記位在鎖骨之下,恰巧避開撕裂的傷口。
楚懷世盯着這個格外具有标記意義的紋身,眸色愈深,唇角繃直。
他都不用多想便知這是誰做的。
太醫仔細清理着傷口,大氣兒不敢喘。
不多時,一盆血水換下去,太醫擦了擦汗,總算處理完了傷口,将藥方交給侍從後,躬身退下。
程觀是真的累了,自始至終安安靜靜,連剪下黏連皮肉時都未出一聲。楚懷世放下遮住他眼的手,才發現人垂着眼睫,不知何時沉入了睡鄉。
“殿下。”
方伯從殿外走來,見狀立刻壓低了聲音:“殿下,公子回來了,在前廳候着呢。”
床榻帷帳滑落。楚懷世起身,嗯了聲,他披上外袍,穿過隔斷,擡步向前廳走去。
*
李南箫成功封住了匈奴使團的口,讓其百詞莫辯。
文慶殿中,壽宴出了如此意外,高帝果真盛怒,他一一舉出提前備好的人證物證,捏造匈奴打算派人飼養白虎在今後尋機弑君,卻不料白虎誤食藥物提前狂性大發的假象,即使他當時證據略有瑕疵,此時受野獸沖撞的高帝也不會留意到,他一怒之下扣押使團,處決了飼養白虎的人。
使團中任何死人污蔑還是書信,都再也拿不出手。高帝心中芥蒂已成,他們要再污蔑當朝太子,隻會顯得愈發狼子野心,敵視大晉已久。
李南箫為了真實,提前在身上劃了一刀,不深不淺,流得血剛剛好僞裝成受害者。
他演完戲,便一頭霧水被方伯拉了回來。
前廳中,太醫又包紮完李南箫的傷口,叮囑幾句後,長長歎息,終于走出了這東宮。
李南箫心中複盤此次計策,确認并無遺漏後,忐忑不安地等來了太子殿下。
“殿下。”
自那次馬車中逐出東宮的警告,李南箫便不敢再故作親昵地喊哥哥,一切随禮儀稱呼。
無論前世今生,楚懷世都不是好接近的人。
楚懷世看過他身上血迹:“傷是自己劃的?”
“……嗯,是的,”李南箫低頭承認,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今日白虎傷人之事,是你做的罷,”楚懷世直言,“你為何要陷害匈奴使團?”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李南箫一頓,目光閃爍片刻,解釋道:“殿下,雖然您可能不信,但機緣巧合下,我的确得知一些事情,能夠肯定匈奴的确有謀害大晉的賊心,所以才不得不先手出擊,防止他們迫害大晉。”
“你說的,是匈奴使團有人在承津意外身亡之事?”
李南箫驚訝擡頭:“殿下您知道?”
楚懷世不作回答,看着李南箫現在成熟些許的模樣:“西廠倒是挺曆練人。這段日子,你的消息靈通不少。”
聞言,李南箫心下一緊,順勢應道:“西廠确實不錯……”
“最近怎麼不去找楚靈澤了?”
“殿下,”李南箫登時彎腰行禮,慌忙表忠心,“是我之前識人不清,年少無知輕信他人,被假象迷住了眼,我、我最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謬誤,不該因貪圖玩樂而心向外人,今後我立誓謹遵母親遺命,不會再給殿下增憂添煩……”
李南箫惴惴說完,不敢擡首。
楚懷世并沒有锱铢必較的心思,掃過不安的某人,随意應了聲:“起來罷。”
“謝殿下。”李南箫松了口氣。
“縱虎傷人之事,雖說匈奴确有賊心,你情有可原,”楚懷世撥動着手中檀木,“但你今日行動算得上招搖,為避免有心人注意,你在院中禁閉反思半月。”
李南箫眸光微閃:“是。”
他還有西廠職契在身,這禁閉,其實說不上是獎是罰。
——殊不知,到了禁閉第一天,李南箫就改變了想法。
是罰,定然是罰。
楚懷世撤走他院中所有侍從,珍馐玉食變成粗茶淡飯,并帶了一位先生教他學業,手持三寸戒尺,日日督促,早起晚睡,時常打得他手心疼腫數日,每逢這時,李南箫都會陷入深刻的懷疑思索。
他那天所說所做……到底哪點得罪了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