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扁舟晃悠悠,行于浩瀚無垠的黑浪之上。
舟頭破水,揚起圈圈白色漣漪,星光逸散,這裡沒有時間,亦沒有生命。
混沌一無所有,從進入的那一刻起,便是永恒。
在混沌之外,進入其中的人于這個世界來說已經死了。
粒子無序,□□自然不複存在。
程觀在意識中的扁舟之上,飄蕩沉睡,每次無序粒子以億萬分之一可能碰撞,組合成功,他便蘇醒過來,記憶随意組合亦或是完全空白,靜坐扁舟,沒有目的地,遊蕩寂寥虛無。
或許說,他就是死掉了。
深遠粒子星海之中,有人從破碎的靈魂長河随意舀了一瓢,恰好舀出一個完整程觀的概率是多少?
零。
無限接近于零。
每個有數千億粒子組成的意識體,于宇宙亦是難以複刻的奇迹。
在這裡,代表程觀的意識,死了很久很久。
無知無感,他仿佛又再次墜入漆黑的玄妙緯度——直到他被一瓢舀起,不多不少,全部是他。
程觀睜開了眼。
床榻帷幔層疊,隐約透露明亮日光,他支起身子,左肩遲鈍地傳來疼痛。
屋中的侍從聽到了動靜,輕聲詢問着:“大人,您醒了?”
看着身下陌生的床榻,程觀額角突突跳動,應了聲。
他伸手撩開帷帳,看見外面恭候的女使:
“奴來侍候您梳洗。”
程觀随意颔首,起身看似平靜地洗臉梳發更衣,實則神已經飄走有一會了。
完了。
程觀微微頭疼地想着。
夜宿東宮的他,出去之後要怎麼面對楚靈澤那條瘋狗?
他手裡捏着原主的軟肋,殺又不能殺,隻能任由他發瘋亂咬,上次是紋身,這次怕是要更上一層。
女使細緻梳理着他的發絲,溫和晨光落在他眉眼間,試圖撫平那淺淺褶皺。
程觀無意一瞥,看到昏黃銅鏡中的人影,那耳垂上一抹鮮豔的紅閃過。
他愣了愣,擡手碰到了那顆潤紅溫涼的珠子,珠子單一個,挂在左耳上藏在青絲下,倒像是兀然生了個經一人之手的紅痣,狎昵又隐蔽。
程觀摩挲兩下,垂手,無奈輕笑。
好奇怪的堅持。
這時,發絲上的手停住,身後女使側身行禮:
“殿下。”
程觀目光微動,透過銅鏡看到背後走來的人,兩廂視線相交。
楚懷世身着官服,應是剛剛下了早朝,他見到程觀後,随手将白玉笏闆放在了桌案。女使很快将程觀頭發束好,随後請安退下。
室内安靜下來,隻餘窗外偶爾鳥鳴,兩人一時無言,這莫名沉默反倒像是在欲蓋彌彰些什麼,糾着纏着,令人心靜不下來。
程觀垂眸,默默看着滾着銀線雲錦紋的袖口,一時拿不準要如何開口。
身後楚懷世走近,那雙鳳眸盯着銅鏡中的程觀,他忽地伸手,手擦着鬓發,掠至紅珠點綴的那耳垂,若即若離,似撫非撫。
耳邊傳來癢意,程觀下意識擡眼,稍稍偏了下頭,兩人視線再次于銅鏡相觸,楚懷世手向前,輕托起了他的下颌,低聲道:
“這珠子是南洲進貢的紅珊瑚珠,溫潤養人,成色一品,不知程大人瞧得上麼?”
鏡中人唇瓣動了動:“……如果下官瞧不上呢?”
“孤可尋到更好的。”楚懷世神色不變,“隻要程大人願意戴在耳上。”
“殿下有心了。”程觀疏離道,“謝殿下昨日相救之恩,下官無以為報……”
貼着下颌的手向上擡了擡,楚懷世打斷道:“孤記着呢,程大人欠着孤的恩,程大人難道就是這個表示?”
“殿下不是說……不要我找您了麼。”
“孤改主意了,”楚懷世說得坦然,“對于程大人這種長袖善舞的人,孤似乎應抓住那袖子,而不是遠離卻仍受其擾……程大人要對自己所言所行負責。”
“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程大人聰慧,不必孤多言。”
黑沉視線一寸寸看過他的面孔,楚懷世收了手,程觀起身:“下官煩擾殿下許久,是時候該回府了。”
“不急。”
“怎麼?”程觀疑惑。
楚懷世淡聲:“藥正煎着,把藥喝了後再走不遲。”
“……我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