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苦藥在前,程觀内心是拒絕的。
但顯然,他這句真話沒有絲毫說服力。
楚懷世挑眉:“程大人可是三歲稚童,喝藥還要人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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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終究在皇宮之内,官員不宜久留。
程觀回到府上修養,竟收到了楚靈澤被突然派去承津監督工程的消息,他剛從東宮出來的時候,人就已經離開了上京。
如此巧合,程觀自然懷疑是某人的手段。
近年來,高帝步入暮歲,已不複青壯年的雷厲風行與鐵血手段,許是歲月磋磨,他已漸漸疏于朝事,有意享樂,興修宮殿、行宴作樂的次數多了起來。
朝中許多人亦察覺帝王所念,不乏溜須拍馬之徒,其中動心思最多的,莫過于三皇子的母家,常國公府。
常國公早年開辟大晉疆域千裡,獲骠騎大将軍封号,持掌一半虎符,同高帝共握兵權,榮光世代。三皇子生母淑妃是常國公胞妹,含金湯匙出生,在後宮亦是四妃之一,恩寵無限,如何不滋長野心?
高帝卻依慣例封了嫡長為太子。
當朝皇後久纏病榻,手中早無權勢恩寵,高帝出于己利封嫡長子,僅給予有限扶持,讓其去站在朝中半邊天的對立面。
數年來暗流湧動,荊山棘途,朝中另半邊天當真站了起來。
自此,兩派相争直至今日。
這半月來,沒了瘋狗時不時的打擾,程觀安心養傷,每日上朝點卯,難得清淨。
程觀從楚懷世那兒得知了李南箫禁閉的消息,劇情也因此停滞一段時間,對于程觀來講,算得上放了個不長不短的假。
匈奴使團扣押宮中,半月過去,匈奴那邊終于來信交涉,嘗試用增漲歲貢來換回使團,今日早朝,程觀便聽他們吵了一早上,最後也沒吵出個結果。
程觀照例對此類朝事不發一言,下朝後來到西廠,人還沒下馬,一碗苦藥就已經送到了他的桌案上。
自從出了東宮,這一日兩頓的藥湯就如影随形地纏上了程觀。
起初,程觀隻等人走了,再悄聲倒掉,院中的翠松都被他澆蔫兒了許多;但到後來,太子突襲,捉了他一回現行,之後的藥便叮囑給一位随行郎中,日日煎藥,要親眼看着他喝下去再走,傳信彙報給太子殿下。
這邊程觀下馬,點完卯,遠遠望見等在他屋門口的郎中,躲藥的念頭一轉,托人說給那郎中他今日入東宮不必備藥,随後旋身出了西廠大門,去了楊柳岸的湘潇館。
天氣漸涼,楊柳岸的船家卻依然來往繁忙,岸上那棟青磚黛瓦的高樓,便是湘潇館。
程觀進去撂下一錠銀子,直接叫了間天字廂房。
掌櫃眼睛一亮,摸着銀錠喜笑顔開,招呼跑堂迎貴客上頂樓。
“大人,有事您喊我,小的随時候着。”
程觀擺下手,屏退了侍者,桌上清酒貴茶點心備至,他斟了杯酒,坐下緩緩喝了幾口,就聽窗棂一動,接着咚咚輕響兩聲。
程觀臉上并無異色:“進來罷。”
說罷,紅窗打開,一個人影無聲翻身而入,單膝跪地:“大人。”
正是清融。
褪去那身在散绮樓時的裝扮後,清融眉間英氣得以煥發些許,他一身輕盈神行衣,舉止幹淨利落,訓練有素。
“嗯,”程觀放下酒盞,“人呢?”
清融起身:“回大人,就在樓下。這是吳千戶遞交的出京關契,未到官府,被清融中途攔下了。”
“做得不錯,”程觀接過那卷棕紙,掃了眼,“叫他上來罷,躲了這幾日,是時候該清清總賬了。”
清融領命稱是,退出廂房,不一會兒,房門大開,門口清融跟提雞崽兒似的,撒手一扔一踹,一位腰寬膀圓的中年男人就這樣瑟瑟發抖地滾了進來。
清融阖上門,舉手作揖:“大人,人到了。”
猝不及防的吳千戶伏在地上,臉上的肥肉抖着,聲音也跟着抖,見鬼一般:“程、程、程……”
“吳千戶不必行此大禮,”程觀安然坐于椅上,腰間常佩的繡春刀解下,放在了一旁,“幾日不見,吳千戶别來無恙?”
吳千戶膽顫心驚,嘴角僵硬:“無恙、無恙,不知大人……”
“我可不太好,前日,西廠裡的一個小蟲子突然跑了,不知所蹤,讓本官挂心許久,吳千戶聽說了嗎?”
數滴冷汗窦然砸到地闆上。
“大人,大人!小的知錯了,”吳千戶猛磕一個頭,臉上毫無血色,“小的知錯了!小的知錯了!”
吳千戶狠下了心,不一會兒額頭便現血迹,聲音嚎啕。
清融站在一旁,靜靜瞧着。程觀也不攔着他,冷嗤一聲:“勾連外人,以下犯上,吳千戶在西廠從事審訊多年,自是知道怎樣能夠争取寬宏處理……事到如今,你還要在本官面前裝傻麼。”
吳千戶跪地搖頭:“大人,我不能說啊……”
程觀見其堅持,轉而談道:“本官聽聞,千戶家中一妻三子,融洽歡樂,可謂孝悌有道之家,千戶心系甚多,甚至提前護送他們出了上京,到湖陽莊子去。”
“千戶是不是昨日還收到了莊上妻子的來信?”
聞言,吳千戶心下漸涼:“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上京到湖陽,路途遙遠,其中變數太多,一車毫無抵抗之力的老幼婦女,任何想要徹底斷絕千戶後路的人,都可以輕易動手。”
程觀微微歎息道:“千戶這幾日躲藏,消息可能不太靈通,昨日湖陽府衙收到了一起報案,湖陽山下山賊肆虐,劫掠殘殺,放火燒死了據說從上京來的幾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