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阖的眼眸水光微閃,須臾,榻上人才輕輕地應了聲。
帳中彌漫着清苦藥氣,青絲因側頭的動作滑落至一旁,露出下方的雪白耳垂,其上朱紅珠子瑩潤。
“醒了……還疼麼?”
楚懷世低語道,欲要撫上他的臉側,又後知後覺他手帶着涼意,在觸及那溫熱前停住。
這是程觀意識還未完全清醒,像是全憑本能行事。昏暗光線中,他受熟悉的雙眼和氣息所引,身形稍動,頭低垂下去,虛埋進了那手心裡。
“涼。”
楚懷世這樣說着,那手卻一動未動。
程觀身體困頓至極,又不願就此睡去,強支着沒多少的力氣擡手,松松搭在楚懷世的手上,眼睫顫動,聽到什麼都微不可聞地嗯一聲。
楚懷世垂眸看着他,陰影下的神情不明,手上星點涼意很快散了,指尖有下沒下地磨蹭過他的眼角。
安靜片刻,程觀零散夢緒不知飄至何處,忽地開口,喊了句:“楚懷世。”
眼角上的指尖停了停:“怎麼?”
人又不答話,許久,程觀阖上了眼,唇瓣微啟,話語難辨:
“……帶我回家。”
“……”
楚懷世俯身,衣料摩挲細響,他輕吻過他的眉心:“嗯,睡罷。”
掙紮輕顫的眼睫終是歸于安然。
室内香燭燃至半身,熱燙燭淚滴滴滑落,積于腳下,待到冷透,它才被吹滅,将時間交還黑暗。
*
翌日。
李南箫耳邊多了一個詭異聲音。
院内悄然,女使小厮各司其職,他們都知公子學書時間,不會去打擾。
支起的窗後,李南箫筆下墨迹卻蓦然一抖,像是受了什麼驚。
一卷謄抄遭毀,他登時擡頭蹙眉:“誰?”
室内靜谧,那一字誰隐隐回蕩,除了李南箫,哪有他人。
李南箫心下疑惑,自以為多心幻聽,将廢紙折起扔在桌角,取了張新紙鋪上,擡筆沾墨,一點剛落,便又聽見:
‘你想改變命運嗎?’
筆尖再度一歪,墨汁沁透新紙,李南箫四下望去。
青天白日的,見鬼了?
‘……你隻要按我說的去做,便可以獲得一切所想,成為這個世界當之無愧的氣運之子。’
李南箫才遲鈍反應過來這聲音并非在室内室外,而是自他心中傳來。
他怕不是生了癔症。
‘這世上,現有一人奪了你的氣運,你隻須殺了他,日後定當大路朝天,任你闖蕩。’
李南箫下意識追問了句:“是誰?”
‘程觀。’
此時此景,李南箫本該繼續毛骨悚然,惶恐不已,可他心中卻莫名平靜下來,落于實地,仿佛一股無形力量随着那個名字鑽入,扭曲了什麼。
‘如果你坐以待斃,他逐漸掠奪走你的一切……’
須臾,那詭異聲音消彌,未再響起,李南箫愣愣地盯着面前污紙,好半晌,他着有人喚他。
“公子。”
女使走入,手上端着一碗甜粥:“快到午膳了,公子嘗嘗甜粥,歇息片刻罷。”
“……好。”
熱乎的甜粥放置桌案上,李南箫這才回神,目光掃到翻開的經書一角,想起:“對了,先生現在院中麼?我還有些疑問需先生解惑。”
“先生被殿下叫去了正殿,已有半個時辰,約莫快回來了。”
女使答道,順路收了桌上廢紙,清理一番。
“殿下尋先生何事?”
莫不是……人找到了?李南箫忽地想起昨日在前廳中聽到的隻言片語。
女使搖頭:“奴婢不知。”
說罷,女使退下,李南箫舀了兩口粥,便失了胃口,找人的事不上不下地挂在心間,冥冥中如鈎子般引着他。
他猶豫片刻,還是悄悄走出院子。
李南箫所居别院離正殿不算遠,他走了條小路,來到正殿窗下,一邊譴責自身非君子所為,一邊暗暗看去。
山水屏風擋了大半視線,他隻能隐約看到先生居于側座的身影,似是在等待。
不久,側門輕響,孟老先生登時站起,急切地邁兩步又止住,蒼老的聲音顫抖:
“阿涫啊……”
“師叔。”
李南箫聽着,先是耳熟,還未及反應過來,便瞧那人走出了屏風——
那人身形清隽,而側臉正是刻入李南箫噩夢的昳麗姝色。
程觀。李南箫心下一沉。
怎麼會是他?他竟是先生所找的那位子涫?
李南箫喉間一滞,仿佛無形哽住,泛起不明所以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