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班按照順序拍集體照，老師們給同學們留了一個體育課的時間，拍各種照片。
明桐沒有相機，她的手機也沒有拍照功能。她充當工具人，被幾個同學拉去合影。
幾個男同學一齊把班主任舉在半空，班主任笑得很勉強，不情願地比了個剪刀手，歡樂的畫面就此定格。
“駱明桐！”
明桐聽見江湛喊她的名字，轉身回頭，隻見他舉着相機對着她，穩穩地按下快門，沖她傻笑。
“你吓我一跳。”兩人很久很久沒有說話，明桐盡可能讓語氣輕快一點。
“過來，跟我拍個照。”江湛眸子晶亮。
明桐沒有拒絕，兩人沿着教學樓走一圈，找适合合照的地點。
“要不去操場，我們坐在跑道上拍一張。”江湛提議，明桐點頭稱好。
江湛在操場攔下一個男生，“同學，幫我們兩拍一張。”
對方以為又是一對偷偷搞地下戀的苦命小情侶，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包在我身上。”
江湛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機遞給他，笑着跑向明桐，“我們坐着吧。”
明桐兩人各占一個跑道，雙手扶膝盤坐，笑容無比燦爛。“一二三——茄子！”
“你們再靠近一點。”攝影師同學很不滿意，“都同學三年了，别這麼生分。”
明桐小心地挪動位置，兩人肩膀抵着肩膀，鼻子裡鑽進一股江湛清冽的洗發水味道。
畫面定格，連同那天的味道一齊封存。
“同學，你們看一下照片合不合心意。”攝影師同學功成身退。
江湛拿回相機仔細檢查照片，明桐也低下頭湊近看屏幕。
兩人頭挨得極盡。
“照片還可以，就是其中有一張，背景突然跑出一個人。”江湛耳朵燒得通紅，不自在地挺直脊背。
明桐的心莫名跳得極快，意識到兩人頭挨得過近，猛然擡起頭保持距離，“這樣的照片就挺好的了。”
江湛還想再說什麼。
謝朝和林嘉知遠遠地跑來，“好啊你們，到處都找不到，快來跟我們拍照。”
于是，江湛再拍一張兩人合影的計劃就地破産。
四人到教學樓中心的噴泉邊，規規矩矩毫無創意地拍了個剪刀手合影。
“可惜秋秋不在。”明桐感慨着。
“高考後約上她，再去吃一次火鍋。”江湛低聲笑道。
謝朝若有所思，“不知道秋秋每天都畫些什麼。”
然而他們高考後沒有約成，秋秋藝考失敗，緊鑼密鼓準備第二次藝考。
……
快高考的前一個月，教室裡時常彌漫着暴風雨前的甯靜，複習進行了不知幾輪。
夏日的陽光灑進來，給教室塗抹了一層金邊，同學們相互傳着叙說着焦慮與安慰的紙條。
“給駱明桐的。”
一張小紙條從教室最左邊傳到最右邊，經手十餘人，紙條終于傳到明桐手裡。
是江湛，明桐心猛然漏一拍。
紙條赫然寫着「還剩一個月，我會在家複習。加油！你肯定沒問題的！」
明桐看向江湛的方向，他遠遠望着她，目若朗星。察覺到她在看他，江湛咧開嘴，沖她展開一個毫無憂慮的明亮笑容。
非常神奇的，在高考前最後一個月，他們之間終于能夠正常地說話，不再用複雜而意味不明的眼神遠望着彼此。
明桐笑着把這張紙條放在筆盒的第二層，并不準備回他。
江湛果然跟班主任申請回家複習，第二天就不見他人影了。
他不在的一個月，明桐還會習慣性望向他的座位。
座位上空空如也，所有的教科書及資料都被搬走了。
在長達兩年的時間，明桐與江湛的交集很少。但明桐一直固執地覺得，他依然在她的生活裡，而當他真的從教室離開，明桐明明生活一如往常，可總覺得缺失了好大一塊。
如同一整套的茶壺，在某天遺失了它的茶杯。
……
高考前的最後一節課是班主任的。
“高考，沒錯，是一個最重要的節點之一，但是之後的人生依舊會有很不一樣的精彩風景，你們要輕裝上陣，從戰略上輕視它。沒什麼大不了的，跟平時的試卷差不了太多。最後，老師祝你們超水平發揮！你們有沒有信心？”
“有！”同學們豪氣震天。
“最後這幾天，飲食一定要清淡哦，注意營養搭配。”班主任反複叮咛道。
明桐在最後一天收拾出整整一箱的教輔書、試卷及各類筆記資料。後來，明桐當廢紙賣了，整整一百斤。
她的青春重達一百斤。
明桐的青春裡沒有早戀，并且無比執拗地拒絕這個可能性。她的青春是漫無止境的獨自戰鬥，所用的武器就是一張接一張的試卷。
第二天，明桐一個人坐公交去看考點。
駱孟允無比愧疚地打來電話：“幺幺，我這裡真的走不開……工地太忙了……”
“反正就是一考試！”明桐笑着寬慰。
“你這孩子，一向要強慣了，從小到大，你依賴過誰？”駱孟允感慨萬千。
明桐确實一直是讓家長不操心的孩子。考試的那兩天無比鎮靜，在之前成千上萬的題海裡，她早已習慣性拿到題就隻剩專注，這一次也沒什麼不同。
最後一科結束走出考場，同學們三三兩兩走出，有的同學沉不住氣對答案，“最後一道選擇題你選啥？是不是選D？”
“還管那麼多？解放了！”
“啊啊啊啊自由啦！”有個同學小跑着跑出考場，激動不已。
場外擁擠的家長們，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探頭往裡看，明桐心尖升起一絲恍然，仿若冬日村莊裡突然起大霧。
她是一個人的戰鬥，她沒有觀衆。
手機開機後，發出尖銳的短信滴答聲。「駱明桐，恭喜你高考結束！」
她還有一個觀衆。
江湛知道她所有的辛苦。
「也恭喜你。」她迅速編輯好短信、點擊發送，動作一氣呵成，臉蛋如同冬日撥開濃霧的太陽，紅澄澄的。
“駱明桐，你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身後傳來江湛低沉的聲音。
他從哪裡冒出來的？
“我對自己怎麼就不好了？”
江湛搖搖頭，“方才，你看上去實在不算開心。别對自己太苛刻。就像這次高考，要是考砸了，就哭一回鼻子。放心，天塌不下來。”
“少詛咒我，你才考砸了呢！”明桐瞪了他一眼。
江湛看着遠處墜落的紅日，指着它笑道：“也是，駱明桐，你就跟太陽一樣，萬年不動的東升西沉，從來不讓人失望，怎麼會考砸？”
“可是，太陽也會有黑子耀斑的時候啊。”
他的喉結動了動，表情越發鄭重。
他什麼意思？
明桐陷入沉思，然後轉移話題：“明晚的班級聚會，你去嗎？”
“你去嗎？”江湛反問。
“會去。”
“那我也要去。”江湛笑得肩膀亂顫，說罷轉身離開，揮了揮右手做再見狀。
明桐愣愣地停在原地。
……
最後一晚的聚會定在中規中矩的中餐廳，同學們第一次正大光明點了啤酒。明桐坐在角落和女生們閑閑聊天。
女生們七嘴八舌地說起自己将要開啟的新生活。
“這個暑假我媽要帶我去割雙眼皮。”
“我報了個健身房。”
“我被逼着去學車，拜托夏天那麼熱，我不得脫一層皮？”
單眼皮同桌見明桐沒有開腔，柔聲問了句：“明桐，你準備暑假幹什麼？”
“打個工。”明桐已經跟發小曉燕打好電話，準備去她們工廠賺點生活費。她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和平常一樣冷靜。
其他人沒在繼續追問。分數還沒有公布，所有人都在談論想要去的城市和大學。
“聽說江湛今年發揮超好，可惜他用不上。”
“為什麼用不上？”明桐有些疑惑。
“他早就拿到英國大學的offer，根本就不用參加高考啊。”對方淡淡回答。
明桐從來不知道這一切。她以為，至少他在遙遠的地方，與她一起為同一個目标奮鬥着。
她在人群中，慌張尋找江湛的身影。
江湛有預感一般，隔了幾個餐桌，一如從前遠遠地眺望着她。
這一次，他不再隻是單純地眺望着她，他站起來朝她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過來。
明桐對視着他，沒有移開視線視線，好像一旦移開，他整個人就會從她的世界完全消失。
“駱明桐。”他走近後盯着她的眼睛，“我要跟你喝一杯。”
同學們面面相觑，站起來大聲起哄。
“好，我跟你喝。”明桐端起杯子，與他的杯子一碰，然後一飲而盡。
氣氛瞬間被炒熱。
幾個女生幾乎尖叫：“莫不是要表白了吧？”
男生們興奮地圍在江湛身邊，扯着嗓子喊：“湛哥，你别慫！”
明桐的心提到嗓子眼，手心發潮。
江湛盯着明桐的黑眸，長舒一口氣，随即唇畔勾起如暖玉般的笑意，“你們别鬧了，我這是跟老同學告别。”
男生翻起白眼，“切！你确定是告别，不是告白啊？”
江湛眼神灼灼，沒有從明桐身上挪開。
“嗯，隻是告别。”他艱難地點點頭，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
人群掃興四散。
明桐像是一腳踩空了一般。她有很多話要跟江湛說，但她也什麼都沒有說。
甚至沒有問，什麼時候去英國。
那些話堵在喉嚨裡，喝再多酒，都還是堵得慌。
江湛要去英國——那個她隻在電視裡看過、從未想過跟自己會有什麼關系的地方。
而她的暑假是在南方的工廠裡度過，每日最舒服的時候，就是洗完澡吹着冷風，吃橘子味的冰棒。
整個暑假，明桐總會夢見江湛。
在夢裡，他們還是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坐在一起聊共同看過的書，秋秋和謝朝在旁邊閑坐着。
江湛在夢裡出現的時間都不會長久。隻要他出現，明桐的耳邊就會出現一個女巫在低語：你知道這是假的吧？
你做夢了。
你妄想了。
然後，明桐就會在粘濕的南方夏夜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