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我吃提拉米蘇就好。」
明桐愣了片刻，快速回複：「好。」
消息石沉大海，明桐将手機扔到一邊，坐到書桌前。
冬季暖氣熏得明桐燥熱，輾轉難眠，打開窗戶透了透氣。她努力維系的平靜生活，就那麼輕易被江湛打破了。
“叮！”門鈴響起。
“駱明桐，你開門。”
是江湛的聲音。
明桐怕被鄰居投訴，幾乎是跳起身來，打開門，隻見江湛一身酒氣，站都站不住，隻能倚在門框邊。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上門的。
“你什麼時候會酗酒了？”她緊皺着眉頭。
他沒有回答，隻喃喃自語，“我來讨，你的提拉米蘇。”
“駱明桐，你的心是不是鐵做的？”還未等明桐反應，他突然控訴。
明桐費了好大力氣把他扶到沙發邊。他全身緊縮，斜靠在靠墊上。
她給江湛倒了一杯涼水，端給他，輕輕地扶着他的後腦勺讓他喝水。
江湛乖乖喝着水，沒那麼渴了，擡頭盯着明桐的眼睛看，眼神迷離而空洞，“駱明桐……駱明桐……”嗚嗚咽咽的聽不太清。
明桐揉了揉他的頭發。
忽然，江湛伸出雙手，有力地拉着她往他懷裡靠。明桐重心不穩，摔在沙發上。水杯地落在地闆上，還未喝完的水浸濕了地毯。
明桐被他用雙手緊緊箍住，再怎麼掙紮，也掙紮不出去。
一個喝醉酒的人勁兒還這麼大？
“江湛！你給我放手！”她忍不住大叫大喊。
“江湛，你！”話還未落地，就被他用嘴堵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重重地壓上來，像是山間滾落的巨石，沉重而迅速，帶着塵封歲月的力量，要将她壓在五指山下。
他的唇很涼，濃郁的白蘭地味道湧起。
明桐隻覺得全身的細胞都在戰栗，像是被擰開了某個開關，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電流從頭頂一直竄到腳心。
此刻的她，是猛然被春天喚醒，睜開眼睛看到第一片綠的冬眠動物。
她不再掙紮，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裡，細細看他的臉。察覺到她的聽話，他閉着雙眼，濃密的睫毛如秋扇，在眼下映出一片陰影。
江湛舒服地轉了轉頭，冰涼的唇從她唇邊挪開。他俨然進入夢鄉。
明桐依然掙不開他的懷抱，不再做困獸之鬥，她的下巴幹脆擱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明桐完全沒法睡覺，直接閉目養神，腦子裡走馬燈似的播放着他們從認識到戀愛的全過程，很多她以前都沒注意到的細節重獲新生。
比如，在他們互不說話的高二，江湛遠遠眺望着她的眼神，青澀、迷惘、驕傲、心疼、在意。
就一眼而已，怎麼會包含這麼多的情緒？
江湛的呼吸輕拂在她後頸，癢癢的。他變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把她抱得更緊了一點。
明桐索性在他懷裡找了一個不那麼難受的位置，全身肌肉放松，意識迷迷糊糊。
……
米娅是晨光初現的時候回來的，看見沙發上相擁的兩人不由地發笑。她蹑手蹑腳地拿了張毯子走近沙發，正要給兩人蓋上，江湛睜開眼睛沖她微笑示意。
“你倆和好啦？”米娅一邊打着手勢，一邊用氣聲問道。
“快了。”江湛斂起聲音笑着。
“明還在睡？”
“她太累了……”
江湛閉上眼睛，聞着明桐頭發的味道，雙手抱緊她。
駱明桐，這個驕傲而敏感的人兒，終于在此刻卸下所有的張牙舞爪或者冷若冰霜，就那麼安靜地窩在他懷裡。
已經多久沒有這樣了？
久得讓他不敢回想。
……
明桐清醒的時候，正聽到打蛋器打發淡奶油的蜂鳴聲。
廚房島台一一擺放着馬斯卡彭芝士、手指餅幹、可可粉、白砂糖，是做提拉米蘇的原材料。
江湛攪拌着淡奶油，看到睡眼惺忪的明桐，忍不住輕笑：“稍等，很快就會做好了。”
“你會做提拉米蘇？”明桐瞪大眼眸。
“早就學會了。”
“不是說我請你吃提拉米蘇嗎？怎麼是你跑來給我做？”明桐上前收拾廚餘垃圾。
“對啊，等我做好了，還要放你家冰箱冷藏。到時候你請我吃。”江湛理直氣壯。
“也行，有沒有需要我做的？”明桐實在不好意思。
“沒有，你歇會兒。”
明桐見廚房實在沒有用武之地，端起筆記本電腦坐在沙發上閱讀文獻。
江湛忽地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沙發前，看了一眼明桐正聚精會神讀的文獻，無奈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明桐擡眸。
江湛深不可測的眸底，閃爍着異樣的光彩。
“駱明桐，你是不是永遠活在高中？一刻都不放松？”
“不是，我的高中早就結束了。”
明桐淡淡地笑了笑，“表面上我與高中别無二緻，一刻不停，列目标、然後執行，但内裡完全不同，從前是緊繃，現在隻有輕松。”
江湛身形僵了僵。
“江湛，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從前那個苦行僧一樣的女孩。雖然此時我做的事，跟從前看上去沒有區别。”
江湛目光灼灼，恨不得将明桐生吞活剝。
“駱明桐，敢不敢跟我扯證？”
“……”怎麼扯到這兒了？
明桐疑惑地凝望着江湛。
江湛繃緊了身子，自嘲地扯開嘴角的弧度，“你不敢。所以，于我而言，你跟從前一樣。”
說完，他走進廚房，攪拌軟化的馬斯卡彭芝士。
明桐被窗外的陽光晃了一下眼。
……
高三的學習越發白熱化。
明桐拿到成績單，第一反應是找江湛的名字。他有時候排在她前面，有時候又在後面。
他們像是默默跟對方較勁的對手。
班裡同學們暗地裡讨論明桐與江湛誰更厲害。
“當然是湛哥啊，江湛一天到晚都在搞跟學習無關的事情，成績還跟駱明桐不分伯仲，自然是他更厲害。”幾個男生讨論道。
“我不同意啊，明桐每天如此自律，你們做得到嗎？”
“刷題嘛，有什麼難的……”
有好事者把問題擺到江湛面前，“湛哥，我們都在打賭，最後高考你跟駱明桐誰考得好？”
江湛眯着驕矜而好看的眸子，“這還有什麼争議嗎？”
人群中瞬間燃起快活的氛圍，“我就說是湛哥嘛！”
“還是湛哥厲害！”
江湛怒目圓睜，“我說的是駱明桐，毫無争議。”
明桐剛從開水房接了一壺水，一進教室就聽到江湛的高論，遠遠瞥了他一眼。
江湛看見門口嬌小的身影，眸深似海，話出口就變了樣：“她成天跟學習機器一樣，我可比不了。”
頓時，幾個人發出愉快的笑聲。
明桐隔着笑聲，瞪了江湛一眼，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埋頭就開始寫作業。
就這樣，兩人沒有交集但互相關注地進入了高三。
班主任時不時給大家打雞血，“同學們别以為隻剩一年，就沒戲了。高三突飛猛進的人大有人在。别人能創造奇迹，為什麼你不能？同學們都是很有潛力的，隻要有決心就能成。”
班級裡的氣氛顯得身為緊張激烈。課間四處閑晃的同學明顯減少，都被釘在了座位上了一般。
高三永遠沒有盡頭，一道題接着另一道題，一張試卷接着另一張試卷。
明桐不時擡頭，看見午後的陽光斜照在巨大的教學樓上，靜默美好。時間在這裡停滞了，每天皆是如此。
「啊，我感覺自己被囚禁在這個美術教室了。」秋秋給明桐發短信，「時間過得好慢啊，我想快進到大一。」
體育課自然也形同虛設，同學們盡管早已清楚這一點，每次體育課的時間，看見數學老師，都發出一片哀嚎，發洩心中的不滿。
“同學們要打起精神來，這是你們最該奮鬥的一年。今天發些便利貼，你們寫下未來想考的大學、想學的專業，這一次班級版畫全都會展示出來。”
明桐猛然間迷茫了，像是被吸進黑洞一般。這個問題她從未認真想過，隻知道要好好學習，以後考上好大學找一個好工作，有能力照顧自己和家人。
具體做什麼呢？
明桐突然想起高一那會兒，四人混在一起閑聊起未來的畫面。
秋秋纏着她追問，“明桐你那麼聰明，你肯定知道，你未來想幹什麼吧？”
明桐瞬間心裡沒有底，不敢深想許多，“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那麼拼呢？”
“不知道。”明桐低語道。
她沒有選擇，一想到奶奶的白發、父親蒼老得過于快的面龐，就知道自己必須咬緊牙向前跑，管它前路有多少攔路虎。
她的身上是沉甸甸的期望。
秋秋問謝朝，謝朝一臉不在乎，嘻嘻哈哈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秋秋白了他一眼，笑道，“真是出息！”
轉而問江湛，江湛微笑着，語氣極為堅定。似乎這個問題在他腦海裡已經百轉千回，那一刻找到了一個出口，“未來是什麼意義的。”
秋秋如當頭棒喝，“怎麼會沒有意義？肯定有！隻是還沒找到！”
當時明桐聽到他的回答，心裡十分震動。
未來的很多年裡，明桐常常想到這句話，在無數的深夜裡悟到此話的深意。未來自然是沒有意義，過去也沒有意義，真正有意義的是此時此刻此地此心。可惜明桐從來都深陷于過去的回憶，沉湎于未來的幻相。
她永遠是一個執迷不悟的人。
教室後面的版畫如期展示着同學們的豪言壯語。
“複旦大學 ！生物！！”
“軍醫大”“浙大的計算機！”
明桐一一看去，在衆多便利貼中一眼認出江湛的字，那是他刻意練習過的字體，遒勁有力，潇灑如他。「經濟學或金融」，他沒有寫大學。
但她已經沒有勇氣，去問江湛以後想上的大學。
……
江湛在那麼一堆便利貼中，沒有找到屬于明桐的那一張，不由地苦笑。
他連她想去哪個大學，都不知道。
江湛看着教室另一邊端坐着的明桐，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腦子裡信馬由缰，冒出一個想法：她真的不累嗎？
……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月，班主任允許同學們帶相機來學校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