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僵了五分鐘,手機屏幕裡時不時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就是遲遲未見任何内容發過來。
是在輸入什麼?這麼難定?
萊恩感受着離他越來越遠的女孩,此時此刻她心中或許有的糾葛。她舉棋未定的“正在輸入”,無聲反複,不見一字,卻把他的整顆心都寫亂了。
目光略麻,萊恩真的有些看不清了。
看不清他自己的情緒。
亦看不清被外人載走的姑娘,心中把他如何打算。
空蕩蕩的眼前,他的路,糊了一片。
有那麼一瞬,萊恩想追上去當面問個明白,可轉念被現實拉回當下:車子早已不見影,此刻再追,徒勞一場。
悶胸垂頭,郁得緊。越無聲,越動蕩。
……
還是先上樓,去公寓再想。
告訴自己别急别慌。
或許隻是出去吃一頓普通的飯?
不是隻有兩個人的那種社交飯局。
或許還是老師安排的那種?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吧。
·
握着方向盤的人心思卻拴在副駕上,見她一直低頭對着手機,似很為難般,也不知道被什麼困擾,于是決定問問。
“小芍,你怎麼了?”天南星眼尾帶笑,溫柔一句,卻惹得副駕上的白芍莫名一顫。
她微微抻直上半身,側頭楞瞧提問之人,剛要開口,手機鈴聲陡然大作,整個人又是不自控一抖。
兩酒窩微抿,天南星屏氣,看她反常慌張,想起方才出小區時撞見的那張臉,他的心中跟着局促起來,卻故作輕松提醒:“小芍,你不接麼?”
鈴聲不停,傳達着來電者的執拗,盯着屏幕的兩行視線,有些不穩:“……”
駛過百米路的沉默,車輪碾在人心頭,壓得實沉。
“獅子哥。”貼着手機屏幕的右耳在發燙,白芍心中沒底,一接通本能地先喊人,聲弱發虛。
“你在外面麼?”
低沉的男音有些發冷,白芍即刻解讀他或不快着,胡亂點頭作答:“噢。”
“在做什麼?”面朝沙發而立,想坐卻敵不過一顆心躁亂,萊恩試圖讓語氣松弛些,卻沒成功。
“班上有個聚餐。”謊言張口即來。
白芍感知到來自身旁司機的無聲錯愕,她沒工夫睬他,隻硬着頭皮繼續編下去,回答電話那頭男人進一步的細問,“不遠的,就學校附近的店。”
僵硬踱步,臨窗駐足。
投眼望外的男人聽後噤聲,惹得心事不穩的女孩忍不住問:“你呢?獅子哥,和雪茶姐在一起麼?”
問得小心翼翼。
說不介意是假的。
卻又不想讓他覺得她心眼小。
白芍知道金雪茶難得回國一趟,與萊恩又曾是那樣的親密關系,都能一個電話把他call回,想着兩人當下必然抓住分秒共處。
即便萊恩或有意避嫌,那麼,金雪茶呢?
白芍這心裡,莫名酸滋滋。
當年這位姐走得那麼急,說不定都沒來得及好生安置與萊恩之間的柔情蜜意。
兩人之間,或是一段戛然而止的熱戀……
萊恩含糊“噢”了聲,本想否認,轉念又覺眼下狀況不好說清,不如順着她的話走,“那你吃完早點回公寓。”
暫不告訴她:他已火急火燎回了北京,且,此刻人已在公寓。
晚上等她回窩,再面對面詳聊吧。
“好。”白芍眸底隐着一片無人瞧見的落寞,灰塗塗地吞并了最後一點強撐的笑意。
身處兩地,各有各的社交。
亦各有各的欲言又止。
萊恩沒說,但她聽出來了。
白芍不傻,這樣的難言,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她就不問了。
裝傻,裝鈍,更容易些。
就像此時此刻的她,也有無法暢說的不得已。隻能瞞着藏着,噎着不言不語,自行處理。
不讓萊恩知曉,已是下策中的上策。
白芍想不出更好的處理,唯有跟着自己的感覺走。
各自的事,撞到了一塊。
所以,他們兩個,會舊情複燃麼?
若金雪茶就此留在國内,主動向萊恩求和,那她舍得松手,放萊恩走麼?
白芍答不上來。
人心總是太鼓,這也要那也要。
她也不例外。
按理,她突然做出留京的選擇,對萊恩不公平。此時若金雪茶硬擠進來,把萊恩從她身邊搶走,或許對萊恩的傷害可以抵消些……
金雪茶,是萊恩的初戀吧。
大概率還是他的白月光?
白芍心中沒底,眼下還是萊恩正牌女友的她,是否敵得過這樣一個方方面面沒得挑的滿分白月光。
僅憑一個電話,輕松叫回千裡之外的男人。
一個輕飄飄來電,速速召回了一個還是别人男友的男人。
所以,在萊恩心裡,她與金雪茶,到底孰輕孰重?
在心底預演式地問了無數遍,可最後也隻敢問自己,不敢發問她的獅子哥。
沒問對人,自然得不出正解。
哪怕再如何反複自我逼問。
也許,萊恩一直把她當做親人?
而金雪茶,是被他視為那種名副其實的愛人吧。
……
“你哥,找你?”天南星見匆匆結束通話的女孩悶聲不響,嘗試着打破車内靜默。
“沒。”白芍心情悄然往下走。
她不想與任何人聊萊恩。
意識到天南星的目光還擱在她身上,索性收起手機,回他一眼,“還有多久到你家?”
天南星微微一笑:“快了,十分鐘。”
“喔。”目視正前方,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紛亂,鋪滿眼底。
先專注眼前吧。
這會想萊恩與金雪茶,于她而言,隻徒添煩惱。
·
夜裡,賓客酒酣,熱鬧掀屋,有人不聲不響離了席,徑自往陌生方位走。
“小芍?”千鈞一發之際,天南星發現了所尋身影,出聲喊她!
擱在門把上的纖纖玉手,下意識回縮。
離了衆人獨自瞎逛的客人,倏然别過上了弦的腦袋,視線對上豪宅小主人的刹那,她的心裡有些懊惱。
天南星拔腿小跑過來,在書房門口止步。
似笑非笑打量灌了不少酒的貴客:“小芍,你是不是迷路了?”
“噢。”心口收緊,手心吃力,白芍錯開他的注視,斜了眼巧工精雕的門柄。
酒精使人沖動,也拖人遲鈍。
這個家裡,到處有辛夷花的影子。連門柄這種細微處,都能看到完整的花骨朵。
“我看你一直沒回來,有些擔心,所以出來找找你!”話是解釋給她聽的,天南星下意識擡眸,掠了眼一家之主的書房。
這是“禁地”。
連他這個兒子都不允許随便進。
更何況初次登門的客人!
差一點點,還好。
她沒推門進去。
差一點點,可惜了。
她就能進去瞧一眼。
同頻的暗慨。
一個慶幸。
一個惋惜。
白芍忽而擡頭瞧同樣心中緊張面上無波的天南星:“你爸爸,很喜歡辛夷花麼?”
“嗯?”沒來由一問,天南星暗自揣測眼前女孩的酒量,竟沒半點醉意,看她的目光不由深了些。
“我看好多地方都有這種花的裝飾。”白芍伸手,懸空指了指門柄處,“這裡,也有。”
“噢!是的~确切地說,是我媽媽很喜歡辛夷花,所以我爸愛屋及烏,也鐘情這花!”
天南星沒有撒謊,從小天海龍就是這麼告訴他的。
身為兒子,他本人也對這花有不一樣的情感。
“是嘛。”白芍有些意外,一時之間無法判斷天南星這話的真假。
天南星點點頭,悠悠心思無聲過眉目,他還是決定争取下:“小芍,快十點了,樓下大夥都陸續撤了,你看,你要不留下來住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眼下學校裡也沒其他事要忙了,想着機會難得,便盛情留她夜宿家中一晚。
畢竟,她是稀客,且頭一回來他家做客。
天南星滿腦子隻想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邀請來得突然,卻誤打誤撞,擊中她的心思。
借口出來上廁所的白芍,沖滿懷期待的男孩彎了彎唇:“那我就不客氣了。”
藏不住的笑容頃刻怒放,天南星頻頻點頭:“嗐,小芍,你跟我不用客氣!咱倆誰跟誰!”
“好。”
“小芍,我跟你說,這我爸書房,平時不讓人進,連我也不行~對了,你廁所上了嗎?”天南星想得簡單,當她是沒找到,心細問一嘴。
“沒,我還以為這裡是。”白芍索性借着他的話說。
“哈哈,我就知道你迷路了!走吧,我帶你去!憋尿對身體不好。”
“好。”
宅子太大,走錯正常。
對于從小就記憶超凡的女孩而言,腦中地圖已繪,下一次再走到這書房處,閉眼的事。
·
牆上的鐘隐沒在一片黑暗裡。
萊恩再次擡頭,時針分針默默重合。
午夜12點整。
手機屏幕再度被戳亮。
仍是兩小時前那個界面。
他問她,「還在外面麼」
她答他,「已回公寓了」
他正想打語音給她,她卻迅速甩過來一句,「今天有些累,先睡了,有事明天再講」
已回公寓了。先睡了。
兩句話,至少一句是謊言,加上前所未有的冷淡語氣,折磨了他整整兩個小時。
自我拉扯到此刻,萊恩隻想知道:他的女孩,今晚,睡在哪了?
有沒有可能,她還會回來?
回這個公寓,然後看到久侯多時的他,原地瞠目,沒準會驚呼捂嘴,難以置信他的“從天而降”。
還會驚喜若狂地撲到他懷裡麼?
萊恩不确定。心中底氣漏了。缺口不小。
或許,他再等等?
這樣的聚餐,說不定還喝酒了,女孩子家,回家晚了,可能怕他擔心,或被他識破,所以故意撒了個謊,也屬情理之中。
是一個善意的謊。
萊恩自我安慰着。
他清楚,若至天亮等不到她回,所謂的“善意謊言”,便成了他一個人的可笑自欺。
有所不甘,就會有所期待。
他都來了,也不差這一晚。
夏天天亮得早,這個點到旭日東升,頂多五個小時。他等得住,也等得起。
大學生的娛樂方式萊恩不太熟悉,但青春的年紀愛鬧騰,他能理解。更何況他家女娃,從小就活潑好動。
指不定聚餐完還要去唱個歌什麼的。持續到半夜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同樣的說辭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到自己,像極了一針針特制的安慰劑,精準無誤地打在了他心髒至軟處。
靜谧的夏夜,黑暗中男人俊冷的臉龐,愈發陰沉,硬朗眉宇間,濃結化不開的落寞。
·
東方漸白。
天邊描了層初夏的熱意,此刻正徐徐舒展。
占地面積不小的中式獨棟私宅,寂靜一片。
房子裡的人與物,都未蘇醒。沉在夜晝交替的時間縫隙裡,四下不見動靜。
室外狗窩裡的兩隻二哈,各自在夢裡犯賤蹦跶。
一身真絲睡衣的天南星蹑手蹑腳溜出房門,剛轉身,雙目猛地一擴,他下意識低喃喊人:“爸?”
天海龍站在一間客卧外,聽到動靜,側過半身,視線不偏不倚對上兒子的瞬間,面上閃過一絲局促。
天南星劍眉蹙起,三步并兩步走近:“爸,怎麼了?”
眼前客卧內,留宿的不是别人,正是白芍。
這會淩晨五點剛過,裡面的客人,自然還在熟睡。
天南星很詫異,親爹此時此刻杵在這間房外,作何?
總不至于有事找白芍吧??
“南星,你換房間睡了?”天海龍反應很快,他站的房間,一直是兒子回來睡的屋。
天南星有自己的卧室,但在三樓。為了方便下樓,每回回家,他甯可睡在二樓的客卧。
“對啊!”天南星醍醐灌頂,原來如此,怪他昨晚沒提前跟親爹說一聲。
“那這屋?”天海龍擡手指了指,明知故問。
“噢,裡面是小芍。我尋思着這屋最寬敞,就給她住。”天南星如實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