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這次突發的可怕事故,白芍對于這個老總身邊的男助理,還會停留在知之甚少的階段。
天海龍沒現身公司,忙着在外配合有關部門對此事件的調查和處理。
公司裡的員工們,很快就議論開了。
采購部有幾位元老級職工,公司初創那會就進來了,其中包括王佳。
王佳是采購部資格最老的,也是這個部門的老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混迹職場多年的王佳,也知道有些話不該深聊,但淺淺八卦下,可以。
小鵬,本命叫段正鵬,三年前應聘進入公司,當時就是天海龍的貼身助理一職。因籍貫也是雲南的,所以日常與老闆交流什麼的,以方言居多。總之,工作這塊,沒得挑。
從王佳作為一名員工的角度看,老總對這位助理沒得挑,無論薪資待遇還是日常态度,是拿他當真心腹在對待。
所以,這次出現這樣的意外,最難受的除了段正鵬的家人,應該就是天總本人了。
白芍坐在工位上,默默聽師傅講這些。
王佳又說到,段正鵬過完年正好三十了,生日同她一樣在6月1号,可惜了,這樣一個年輕小夥,30歲的生日蛋糕再也吃不到了。
聽到這個年紀,白芍明顯有些意外。
段正鵬看起來偏成熟,行為處事給人印象都非常老練,可能日常穿職業正裝的緣故,總之她一直以為他至少35歲。
這樣一看,他甚至比萊恩,還要小一歲。
一想到這點,白芍胸口有些說不出的壓抑。
她難以想象,好端端一個人,沒活過30歲,是個什麼概念。
在中國文化裡,一甲子是60歲。
一個人若沒活過60歲,都算“夭折”。
而段正鵬,他甚至連半個甲子30歲都沒活足。
王佳最後還是忍不住歎一句,說得虧當時老闆本人沒在車内,不然可能就是兩條命。酒駕真的太可怕了!珍惜生命,遠離酒駕。
王佳本想對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叮囑下平時開車千萬要注意安全,想到白芍是坐車上班,便沒提。
……
如白芍所料,一天下來,天南星都沒找她。
大概率陪在他爸身邊,跟着一起忙。
哪怕沒忙,親兒子這種時候在身邊,也是一個非常大的安慰和支持吧。
雖說出了這樣令人難過的事,可辦公室到了飯點,還是照舊各種外賣不斷。
炸雞奶茶,私房蛋糕,時令水果,一整個下午,尤其臨近下班,空氣裡彌漫着各種誘人的美食氣味,大家的食欲似乎并未受同事意外離世的影響。每個人都沉浸在馬上要過周末的期待中。
白芍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想到“人類悲喜并不相通”的瞬間,心中感受頗為複雜。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點,望着屁股抹油麻溜離開的同事們,白芍反而有些呆滞。
一個人坐在工位上,靜默放空。
半小時前王佳說她晚上有飯局,所以先走一步,轉身前還叮囑她收拾下也可以撤了。
看了下手機,沒有動靜。
昨天萊恩說的是他今天的飛機,下午到北京。
所以,她去哪裡等?直接回公寓麼?
萊恩一下飛機就來找她麼?
白芍後知後覺,才發現從前再自然而然的細節,昨天竟都沒确認。
不是她問不問的問題。
是萊恩自己也隻字未提。
而從前,向來都是他主動告知。壓根不需要等她開口提。
或許,萊恩有其他行程安排,到她這時間難定,不好跟她提,所以索性沒講……白芍想到這一層,淺淺舒了口氣。
擡頭望了圈,整個辦公室都走光了。
隻剩她一個。
無論怎樣,她也先回去吧,還得坐車。
起來收拾,萬一走晚了,老總回來了……
每周休息前,白芍都有整理抽屜和辦公桌的習慣。今年開始,王佳在教她口岸海關清關這一塊的業務,所以多了不少新的工作資料。
辦公桌部門都是統一的。
最下面那個抽屜,放從前兼職時的入門資料,不是很多,且用到的頻率很低,所以正式入職後,被白芍歸置在了最底層。
那段時光,如今再看,不過一眨眼的事。
白芍俯身,伸手一拉,下一秒,眉頭一皺:她記得她一疊明明放得很整齊的,強迫症的習慣,怎麼下面有幾張歪出來了?
蹲身湊近,打算把亂了隊形的一小疊拿出來先,得重新放整齊。
資料到手上的瞬間,白芍猛地一愣:不是她的!
這是什麼?行程表?
年月日,機場,航班,出發城市,落地城市。
……密密麻麻,鋪滿一整張表格。
白芍迅速去翻下面幾張,全是一樣格式的行程記錄。她下意識去點,總共6張。
回到第一張,第一行,時間是三年前的2月份。
三年前的2月?
白芍昂頭,惶惶看了圈四周,還是就她一個。
三年前的2月……那不就是王佳上午說的,段正鵬來這個公司的入職時間!
那這6張行程表,是他的……麼?
混亂信息橫沖直撞,在腦中飛速加工,一想到這極有可能是段正鵬的東西,白芍心髒莫名加速!
他的東西,怎麼會在她的抽屜裡啊?
還特意夾在了中間!
等等——
這是段正鵬在過去三年工作期間的行程表麼?
有什麼念頭忽閃而過,白芍想抓愣沒抓住!
手機鬧鐘突然響起,驚得她雙手一抖!
是提醒她萊恩可能到的時間。
他以前來北京到公寓這個時段居多。
不管了,先下班,離開這裡,再想這蹊跷的事!
白芍起身,腦袋略覺暈眩,就這一秒的迷糊瞬間,她決定先把這6張紙帶走!
帶回去,仔細看看。
很久以後,白芍再想到這一天的這一念頭,深覺是老天明晃晃給她的第一個清晰指示。
……
到家時,快七點了。
外面已黑成一片。
北京的春,還早。雖過了立春,可周遭天地都是冬季的調。夜裡溫度也仍在0°以下。
上樓前,白芍擡頭望了望,自己那屋并沒亮光,這會進屋,開了玄關與客廳的燈,确認萊恩還沒到。
她換下鞋子,脫下外套,往屋内走。
索性把卧室、衛生間的燈全都開了。
萊恩到樓下的話,可能也會像她一樣仰頭先瞅一眼,也算提前給他一個信号:她已回窩。
白芍想打電話問一下。
可幾次猶豫下來,還是作罷。
怕這樣一個看起來迫不及待催人回的電話,會給萊恩不必要的提示。
會讓他……誤會。
·
三小時前,從雲南來的男人,下了出租車,直接步行往一胡同内走。
按手機上的地址,應該就在這附近了。
尋着對應的門牌号,叩開了一家四合院的門。
接待他的,是一個戴着墨鏡,拄着拐的男人,兩鬓斑白,瞧不出具體年紀,但飽經風霜的氣質一目了然。
王君遷接到高正電話後,就提前等着客人上門了。
雖看不見來者模樣,但他用心感受一番,覺得大概率是個長相周正的年輕人。
身形高大,估摸着年紀不大。
開門時撲面而來一陣意氣風發,這會剛坐下,又給他一種沉穩非常的感覺。一時變得不好确定年紀。
王君遷估摸着,是個内外兼修的年輕小夥。
隻是一時半會,無法100%确認他與昔日好兄弟的關系。
屋内整齊有序,纖塵不染,一看就是經常有人收拾。大概率是老人的家人吧。
萊恩雖提前知曉王君遷雙目失明,可真見到本人的那一瞬間,還是有種難以描述的視覺沖擊。
一想到這是在一次特别行動中痛失的雙眼,更令他心生敬佩!
“王叔,這次上門打掃,還請您多包涵。”
開口一聲“叔”,讓王君遷一下子确定了客人可能的身份。
“沒事,小夥子,你是羽哥的——兒子?”昨夜輾轉反側,王君遷把各種可能過了遍,最後還是鎖定這一層。
父子關系吧,最有可能。
高正在電話裡沒明說,但越這樣,就越有可能。
“是。我叫萊恩,您可以叫我小萊。”萊恩昨天電話裡也沒表明真實身份,隻說是萊懷夕的一個親友,有點事想過去上門拜訪。
誰曾想,話一出口,老人就有些愣住。
随後,他擡了擡墨鏡,有些哽咽:“羽哥他就是重情重義。”
萊恩不知他具體所指,巴巴望着老人,等他緩和情緒。
關于父親從前姓“羽”,他已經從高隊那裡知曉了,雖然不清楚為啥後來改成“萊”。
過往歲月塵封許久,在那次突擊行動中負重傷後,王君遷接受緊急治療,而後轉北京醫院繼續,萬幸的是,命保住了,不幸的是,一對眼睛永遠失去了。從此世間光明不複相見。
他也因此留在了生他養他的北京,不再返回雲南。
“小萊,”王君遷調整好情緒,一想到面前坐的竟是好哥們的兒子,又一下破防,感慨封喉。
“是,王叔,您講,我聽着。”
“你媽媽她還好嗎?”曾經的鐵三角好兄弟,如今隻剩他一人,王君遷悲恸難抑,聲音有些發顫。
“我媽媽?”萊恩沒料到,卻當即決定實話相告,“王叔,我其實,沒見過我媽。”
“啊?難道辛夷她也……”王君遷始料未及,話出口立馬截斷,孩子沒見過他的母親,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辛夷?!!
萊恩吓得當即從凳子上起身!
辛阿姨是他媽媽???
那白芍呢???
白芍總不能是他親妹妹……如一道閃電霹靂過心,一雙眉目驚愕萬分!
“嗐,孩子,你坐。叔叔吓到你了?沒事,我也就随口一說。”哪有随口一說,幹禁毒工作的,大概率是那個可能了,王君遷終究是不忍心把話說全。他雖看不見,但孩子反應這麼大,都一下從凳子上蹿起來了……
人孩子,說不定是在對有一天還能見到媽媽的期待中長大成人,他就不要潑冷水了。
高正那邊估計都沒對人孩子說實情,那他就更不該随便亂說了。
萊恩被老人拉着手臂示意坐,他一想到自己與白芍之間的過往種種,真的有些站不住了……人重重落回凳子上,半坐半跌的。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王君遷在心裡算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