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當街射殺朝廷四品大員可是重罪,是她想簡單了,幕後主手又豈會被輕易查出。
範桢這幾年為皇帝爪牙,掌禁庭宿衛。風頭不小,想殺他的人數都數不來。明知是這樣危險,他為何要把她和護衛抛在街頭,自己一人走了?
溫畫缇突然懊悔,他是不是跟她争吵氣昏了頭,才疏忽至此?倘若那時她不跟他吵……
随着長歎,眼眶又變得濕潤。
她扶着軟榻而坐,目光再度輕飄飄落在那血兔燈上,是那麼刺眼。原來他沒有忘記,還記得要為她放二十一盞祈福。
溫畫缇閉上眼,眼前再度出現當年瓢潑大雨,他頭一回撐傘立在跟前,垂了眼眸輕聲而問:“小娘子為何在此淋雨,可有難處?有什麼我能幫的嗎?”
“婆母,二郎跟她出門才慘死街頭的!且不說二郎的死跟她有無幹系,單她這個做媳婦的,不懂體貼,不懂為郎君考慮,讓二郎獨走才橫遭此禍!”
“兒媳聽那幾個下人說,二郎走前還跟她吵了一架,要不是她惹二郎生氣,二郎如今就會活生生站在母親跟前,而不是生死兩别了!”
溫畫缇剛眯了眼,便辨别出這是她大嫂玉眉的聲音。
房門外,董玉眉摻扶哭慘了的範母往此處走,一邊也為範桢的死抽抽搭搭,向範母抱怨,“她打從進家門就迷惑二郎心志,有什麼事,二郎都隻站她身邊!五年來她沒生下一子半女,于我們範家無功也就算了,竟還克死二郎......如今她溫家又是罪臣,為了咱們家,您可得主持大局休妻才行?這樣一個沒福的人,以免她克完二郎又要克旁人!咱們範家可待不起這位祖宗!”
門邊溫畫缇聽着,臉色奇差。
她剛喝完椿岚遞來的湯藥,手指捏緊碗——從父親犯罪下大獄的那天起,原來交好的親友全都避而不見,她以為早看慣世态炎涼,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避禍求福是常事,人人都怕沾得一身腥。
但大嫂董玉眉,卻是這等落井下石之人,竟要在這種關頭撺掇婆母休棄她。
沒嫁給範桢前,溫家門第不高,她見個世家貴人都要隔幾道坎。這些時日她為父親奔波,他們多是因為她夫家是範氏,才願意接見。
可若一旦被休,她還要借什麼身份,去求見那些能救父親性命的權貴?
是了,眼下她不能被休!否則她,爹爹,整個溫家都沒有活路了!
溫畫缇趁着她們還沒進屋,登時爬回床,對椿岚比了個手勢。
椿岚會意,将她喝過的藥碗收起。又抽出一塊手絹,跪在床頭細細擦她的額角。邊擦邊低聲呢喃:“娘子,娘子,您要何時才醒呢......”
房門砰得一聲被推開,椿岚還在床前為她拭額。
範母和董玉眉進屋,先問了椿岚兩句。得知人還沒醒,範母本就為兒子哭得心力交瘁,更沒心管旁的事,隻是蹙眉掃了眼,“罷了,讓她先歇着,醒來再說。”
溫畫缇閉着眼,暗松口氣。
能拖一日是一日,隻要範家還沒休她,她就能靠着身份再為家裡奔波。
“等等,娘,”臨腳出門,董玉眉突然回頭朝她的方向望去。接着便松開範母的手,說,“弟妹這麼躺,終究不是回事。我正巧懂醫理,也為弟妹瞧瞧去。”
範母允了。
溫畫缇隐約升起不安,下一刻眼皮便被人扒拉,随意看兩眼。
她聽到董玉眉若有似無的笑,突然鼻子被人捏住,氣息斷絕。
溫畫缇感覺天一下就昏了。
“大娘子,您做什麼呀!”椿岚發急得去扯董玉眉的手,又驚又哭:“您不能這麼做!我們娘子是會悶死的!”
董玉眉不耐地推開椿岚,“讓開,你是什麼東西,我怎麼做還要你個死丫頭教?”
一頭是椿岚的驚哭,一頭是範母的無動于衷,溫畫缇逐漸憋不住了,她懷疑再不出動靜,董氏是真會捂死她。
她不記得自己到底哪裡招惹過董玉眉,引得她如此往死路趕。
溫畫缇用最大的能力悶住氣後,終于忍不住,痛苦咳了兩聲。董玉眉輕柔地笑着,拍拍她的臉:“缇娘,你醒了麼?”
她仍閉着眼。
董玉眉突然俯下身,湊近耳邊呢喃,“你可真是個掃把星,家裡遭殃,連着二郎也慘死。這可都是你自作自受,報應罷了,原該我嫁給二郎的,誰叫你當初搶了他?”
溫畫缇心頭驟駭,這才憶起,當初曾聽人講過,董家與範家是表親,董家的姑娘玉眉與範氏表兄乃是一塊長大的,兩家經常走動。
曾經,範母也有意為兩人議親。隻是後來範桢娶了她,董玉眉隻能嫁給範桢的大哥。
以前她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主要覺得議親太常見了,總是認識的人看來看去。或許人家兒女都沒看對眼,兩家覺得合适,一拍闆也就成了。
況且董玉眉也嫁給範桢大哥,和她成為妯娌,這陳芝麻爛谷子的尴尬事還想來做什麼?
卻沒料到,原來董玉眉真對範桢有情,一直把這件事記在心頭,也把罪記到她頭上。
董玉眉的手指撫摸着,聲音輕的像蛇信子鑽入耳朵:“你也該醒了,難道還能睡一輩子呀?你命裡帶煞克死二郎,還要不明不白死在我們家呀?”
“你死了不打緊,隻怕你們溫家也要滅門了......”她的聲音更低了,帶着幽幽的笑。
溫畫缇從沒聽過這麼輕柔卻惡意歹毒的話,就像一根根抽入骨髓的毒藤蔓。“你估計還不知道吧,你求尤家沒求成,你爹爹的罪定了,就要秋後問斬呢。”
“你爹一死,你說哥哥和妹妹還有活路嗎?隻怕你們家女眷也要充作營妓了,供别人玩弄取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