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下獄的這段時日,家裡陸陸續續有刑部官員來。等他們清查完,溫家府邸便由衙門的官吏看管起來,一律不許人進出。
在範桢停靈的第四天,她實在憂心家人,忍不住又回娘家一趟。
溫畫缇向看大門的小吏送上白花花銀子,噙着淚,盈盈看向他們。
小吏們收了錢,又看她的模樣實在可憐,畢竟是溫家嫁出去的女兒,終究于心不忍,也就勉強通融她進去看望家人。
溫畫缇先抱住十歲的小妹安撫一陣,又去屋裡找兄長。
自父親入獄,她哥哥心悲卻無能為力,情緒無處發洩,便把自己關在屋子整日寫愁詩喝酒,抒其胸懷,現在還醉得不省人事。
她哥哥是個文人,本想走仕途,卻因出身不好處處遭受排擠,一腔壯志難酬。
溫畫缇把買來的解酒藥放哥哥桌上,輕歎口氣,最後與小妹辭别。
辭别前,小妹哭着問她:“阿姐,我和阿兄真的會被流放嗎?他們說,我是女眷,要被充作軍資......”
小妹因為害怕,肩膀抖個不停。溫畫缇用力擁住她,咬牙安慰道:“别怕,阿姐一定會盡力救你們,不讓你奔波流離的!”
從娘家出來後,溫畫缇沒有回範府,而在日頭下徘徊了許久。
她始終忘不掉小妹的惶恐,與兄長一醉人間,欲生欲死的模樣。最後下定決心,鼓起勇氣往衛府的方向去。
以前住在蔭花巷時,她家和衛府是鄰居。後來老太君替衛遙上門提親,她卻執意要跟範桢成婚,兩家便因此鬧得難看,爹爹隻好把家般到别處去。
搬家後,溫畫缇已經很多年沒走進蔭花巷。巷子裡每一戶,一草一木都還有當年的影子。
衛府高大寬敞,門楣氣派軒昂,屋宇飛檐鱗次,可裡頭卻十分冷清。
因着父母和叔伯全部戰死的緣故,其他幾房的嬸嬸,走的走,改嫁的改嫁,偌大的衛家隻剩下衛遙和年邁的祖母——衛老太君。
尤其是後來衛遙從軍,整個家也就留一位老妪在。
此刻烈日下,溫畫缇就站在衛府門前,踯躅着不敢敲門。
她之所以深刻知道衛遙的恨,是因為老太君就很恨她。
當初老太君得知孫子喜歡她後,曾多次登門向溫家提親。而那時她已經對衛遙失望,執意嫁給範桢,幾次雷雨天也狠心将老太君拒之門外。
衛氏滿門名将,軍功赫赫,衛老太君已是一品诰命,何曾被人拒絕過?
衛老太君心中負氣,繼衛遙參軍,後來在世家宴會上碰見溫畫缇,也再沒給過一次好臉色。
現在溫畫缇就捏緊手裡的信。
信上她寫了溫家的境遇,若他能幫忙向宗大人求情,她願上門負荊請罪,并答應任何條件。
她不想見到衛遙,隻能請門口的小厮代為傳達,而後匆匆離去。
回到範家,一連等待兩天,根本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她在想,是書信沒有送到,還是他看了不願理會,随手丢棄呢?
雖然沒見他,溫畫缇都感覺有些難堪。
偏這時董玉眉又開始撺掇婆婆休妻了,全家人都覺得她是個災星。
她料想,等範桢屍骨一下葬,範母必定會向族老們上訴,要休妻,到時候真得流離失所了。
娘家的事迫在眉睫,溫畫缇忍不住,于是又去了趟蔭花巷的衛府。
這次她沒再寫信,而是準備親自登門求他。可是人剛走到大門口,退卻之心搖搖欲升。
這幾乎是沒有勝算的事啊。
溫畫缇捏拳望天,困難得有口氣卡在咽喉——
估摸上回,衛遙是直接丢了她的信吧?他不願意,何必再上門自取其辱,遭盡白眼呢?明明都是遭白眼,她卻覺得衛遙這份羞辱要比尤家大多了。
可是不上門,又有誰能幫一把?
她想起自己還在牢獄的爹爹,在等待的哥哥和小妹,果真做不到眼睜睜看着......
溫畫缇站在大門口躊躇,好不容易打定主意,突然聽到铿锵的馬蹄聲,轟隆劇烈。
心裡隐隐一種不安,手腳無措。
她驟然回身,果真看見滾滾塵土,一人騎在馬背上,手握缰繩,衣袍獵風。
熟悉又久遠的一張臉,很年輕,眉間殺氣,鳳目依舊俊氣,卻是比從前多出戰場浴血歸來的濃烈氣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