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語,沒想到這裡頭竟然這樣複雜。
算下來,自然是他先算計了那韋氏,隻是于他而言,若他斷然悔婚,落了個抛棄糟糠的名聲,怕也沒這麼快走到今日這一步。換成自己,大約也不會放棄這層考慮的。
而那韋氏也斷然不是什麼好人,既圖眼前苟且,又圖他人富貴。如他所言,娶回家也好,悔婚也罷,都是夜長夢多的。
隻是像這樣的女子,全天下又有多少?不這般過活,又像哪般過活呢?難道像陳維甯那樣?那豈不是更苦?連她自己這種稍好些的出身,都幾乎難以逃脫這種命運。小縣城的女兒家,隻怕更難!
說來說去,這世道,苦得還是女子。
不然這樣一樁事鬧到這樣,難道隻有韋氏的錯?韋氏的家裡和唐老夫人,還有眼前這個人就沒錯了?
要怨就都怨,要不就都别怨了。轉念一想,荊湖之地果然是出心眼子的,怪不得他嘴一張就是亂七八糟的算計。
“如何?”他的發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輕撇嘴:“不如何。”
“不氣了吧?”
“……我才沒氣。”
“哦,沒有?”他伸手拉了拉她。
“沒。”她一躲開,起身倒了一些水,“大人今日頗辛苦,嗓子都啞了,應當多喝些水。”那雙常年沉靜的眼睛中已有了些許血絲,想來近來确實挺忙。
唐祁按了按太陽穴:“今日是說了太多。白日裡要在同僚跟前說,晚上回來還有你這兒等着,冰片都含了好幾回。”話裡難得聽出來一絲埋怨。
劉溪鸰面上浮起淡淡的霞色:“我可沒在這等你,也沒叫你說那麼多。”
唐祁一聽,笑道:“我也不想說這麼多,若再不說清,有人怕是又想着該跑了。是不是?”
“我又沒做虧心事我跑什麼!”
“這我哪曉得……你不是最喜歡跑來跑去了。若是覺得我單隻占你便宜又沒許約,眼不見心不煩,不就跑了?”他說着,嘴角高高揚起。
她擡眉:“啧啧,大人如今可是真得意啊……竟這樣想我?怎麼,這你情我願的事也會叫我負氣出走?如此算來多少樁事都能讓我立刻走人,全天下都是我的馬蹄印兒!”難道誰都稀的要這麼個名分?瞧瞧那韋氏吧。
“這麼大方?”
她轉而又道,“不過這倒也是個主意,若是有人算計我這麼些年,橫豎鬥不過,不如眼不見心不煩!”繃直的唇線還是壓不住笑意。
他細細打量了她一眼,無奈道:“你瞧,這樣的事我要如何主動同你舅舅說起呢?你又跟個馬駒子似的整日要跑,我即便單獨同你說了,你若不願,我又當如何?”
聽到這兒她才想起自己還在生氣,左想右想不知道哪兒不對勁,但總歸又說不過他。不過他好言好語這半天,心下已是不氣了。
嘴一翹:“哦,這麼說來,你最是無辜了。”又道,“我可什麼都沒說。”
“不無辜,遲早得有這一遭。”他難得誠懇,輕輕捏她的手,“原先你從宿州回來我想說,可你偏要當我的刀。那晚之後我本想找個時候同你說,可一直忙。也好,你倒是先問了。”
她一聽,绯色直接竄到了耳後根。“我可沒問,你自個兒說的,到時候若是……你可别賴我。”又甩了手,“我可沒答應你什麼。”
“我也沒問你要什麼。”他聲色淡淡,卻笑意濃濃,“你想答應什麼?”
她一讓,正欲反駁,忽然發上一松,那隻及笄的烏木簪被取了下來,“哎,頭發!”她連連捂住頭發,但還是就這麼披了下來。
“不是說像筷子嗎,怎麼還戴?”他拿在手中端詳了兩眼,“那葵花墜子怎麼取了?”
“戴着很晃,不喜歡,就取了。”雖說不必刻意着男裝,但她還是喜愛簡潔一些的裝扮,辦事方便,瞧着也更利落灑脫。
他打量着少女窘然捂着發尾的模樣,“那為何不換一隻?”
“随手拿的,我的簪子都沒墜子。”
唐祁搖頭:“嗯,盼你說兩句軟話比登天還難。”一個晚上盡是他說,這樣的話都跟她一五一十說了個明白。
她一笑:“那我就不說話好了,大人盡可尋願說軟話的姑娘……”嘴比腦子快啊,這話聽着當真不怎麼對頭,她忙住了嘴。
可還是叫人聽了去,腰間一緊便落入了香樟味的懷抱。
唐祁輕笑一聲:“你若都這麼說話,那可就有意思了。”一面說着,細緻的吻就覆了上來,帶着冰片的涼爽,可他的嘴唇總是很溫暖。
“嗯……這……這亮着燈呢!”她一面餘出空隙來說着,一面淺淺推拒。她記得這影子外頭人看得見。
他擡起眼眸,“你喜歡黑燈瞎火的?”很快又笑了,“也對,那滅了吧。”說着稍微探身便熄了台旁的燭盞。
她這才想起來這屋裡隻亮了一盞燈,剛要去夠,又被堵了回來:“不是,不是……唔……”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發間卷繞擺弄着,掀起撲鼻而來的桂花香,混着皂角側柏葉的味道。他一面輕咬她的薄軟小唇,一面低聲嗳嗳:“哦……也是桂花釀?”總是逃不過要說那日的車中。
“你你……嘶……”他總是有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來撩閑,可她總是說不完口中的話。
興許是初嘗滋味,又或是對這個人好奇,她對這樣的親吻還是極為沉迷的,方才那些七七八八的漸漸抛諸腦後。
這書房很大,不似那晚密閉的空間,但可騰挪輾轉的地方實在太多,又沒有那一日的風嘯馬蹄聲,她實在怕弄出動靜,隻得默不作聲。
唐祁将她抱坐在懷中時,她細細的腰肢裹在長長的袍子下剛剛折出一道痕迹,料子下是小小的一窩弧線,一個手掌将将卡得住。
發絲輕輕撩過手背,他想起她總是綁着的發尾,和她的瞳仁一樣,是栗色的,遠遠瞧着就是個什麼也不曉得的黃毛丫頭,但她總是很有主意,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很。但闖出禍來,又總是畏畏縮縮躲在他身後。
于是低聲問:“怎麼沒有那日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