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曹家公若是泉下有知,他辛苦教導的子女成了如今這模樣,會如何?”
曹瑩聞聲一顫,忍了忍,又開口:“臣妾伴陛下身側數載,隻盼陛下萬歲無憂,這幾日裡,每每瞧見陛下夙興夜寐,憂心國策,臣妾如何不焦心?臣妾自知年華老去朱顔不再,若是明知這樣的事情要讓陛下厭棄臣妾,臣妾為何要做呢?”說到這兒聲色已是哽咽。
“說得好,”皇帝站直了身子,眯了眯眼,“那朕如何曉得你是欲為呂氏還是薄氏呢?”
曹瑩怔然擡頭。
想了許久,聲音終是弱了下去,帶着一股死氣沉沉的無力:“臣妾自知乃一無能女流之輩,如何能隔着千軍萬馬在這深宮中決策其行動?如今惟兒的婚事、宮中的瑣事、臣妾的孩兒、臣妾的娘家,哪一個都須臣妾去安撫去調停。又何空閑,有何膽量敢肖想那根本摸不着影子的事?”
這點曹瑩說得也對,如今曹國公剛走不過仨月,除了禮法之事,多得是宅中宮中的事要她這個娘娘來操持定奪,更何況還有個皇子婚事等着她。曹讓這兩腿一蹬,宮中府中簡直亂了套。
皇帝聞言,許久才扯了扯嘴角,“貴妃如此辛苦,叫朕汗顔。”
曹瑩正欲緩口氣,怎料皇帝的下一句話便差點要了她的命:“你不想,不代表你曹家不想,不代表你哥哥沒這麼想過。”李炟心道,若不是曹讓在這個節骨眼上去了,那延軍姓曹也是遲早的事。
打眼一瞥,曹瑩那張小臉已是紫中泛白白中泛紫。
她緊緊攥住衣角,縮在那處顫抖着,許久才倒過來一口氣,梗着嗓子迫着自己發出聲音:“臣妾的哥哥……屍骨未寒!陛下竟連他也要疑心麼!”
說着便是長長的一聲泣嚎,涕淚具下時,面上的妝容頓時暈開了一半。
門外的歐少春将将把書房内苑的人都轟走了,一回來便聽見屋内的動靜變成了這般,卻也是頭都不敢擡,隻得跪着拿了拂塵閉了眼,在心中默念了個“天爺保佑菩薩保佑今日二位主子能平心和氣下來便好”……
隻聽貴妃一聲長嚎:“……若他真有此心,又何須這麼早死!”
“可這不就是他沒料到的麼。”皇帝自顧自嘲,“他沒料到,朕也沒料到啊。若是曉得十多年後延軍要姓了曹,天都山一戰,當真是不必派他去!”
哭号中曹瑩趕緊道:“當年若沒有陛下力排衆議派哥哥前去天都山打西夏,他如何能有今天這個成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恩賜!哥哥每每與我說起,從來都是感懷帝恩。萬萬沒有擁兵自重的心思!”說到哥哥,曹瑩的心更是如刀絞一般,“哥哥絕無此心啊陛下!”
她這倒是真感冤屈,因而哭得格外真切。正喊着,隻聽院外隐隐約約傳來雷聲。
這幾日雷聲悶悶,卻少風少雨,是夏天快到了。隻是這禦書房中,香獸不動,青煙盤桓,帝妃二人的哀恸怒罵引來這雷聲,便大有那蒼天惜淚的意思。
“……我兄妹二人早早與本家有嫌,本是棄子。若非陛下恩澤,我們本不該擁有這樣的榮光。這一點我們從來就曉得!何況曹家人丁單薄,哥哥年紀輕輕便一身傷病,膝下隻有隽兒一子。為了讓陛下寬心,哥哥更是從不讓族内人涉足官場軍隊一事。哥哥素來嚴明軍紀,整軍之策幾乎也用于整頓曹氏上下。”
這曹國公别的不提,素來便是一個謹慎二字挂嘴邊,京城當中鮮有聽說他家的什麼人惹了什麼事。若要挑錯,從這處怕是挑不出來什麼的。誰料他如此小心,皇帝還是疑心到了他頭上。
曹瑩說着又一磕頭,“何況那延軍自哥哥麾下整編以來,又有幾個真正姓了曹?哪天說散就散,另立山頭也不是不可能!”
“陛下!”說着又起身長跪一拜,“臣妾一家上下,絕無能,也無意,有不臣之心!陛下……若臣妾……”想了想,她還是沒提收整延軍一事。
“哈!好一個無能也無意,這麼說,都是朕的錯了?”李炟聲量也拔高了,他深吸一口氣,質問道:
“怎麼?是朕把延軍給了你哥哥,然後眼睜睜看着他做大,想盡辦法害死了他然後要來誣陷你曹家,好将延軍收回到朕手中。是朕活該?是也不是?!”說罷怒目圓瞪步步逼近,“貴妃你好大的膽子!”
試問誰人敢在這樣的時候直視帝王之怒?
曹瑩不敢。
所以她閉了眼,慘笑一聲:“人人都道我兄妹得天助上青雲,實則不過一嘴上的花架子,如今我哥哥沒了,我嫂嫂一病不起,我那侄兒他才十七便失怙還整日要靠湯藥吊着命!若早知是這樣的下場,我要這滿門榮耀作甚?我甯願我與哥哥從未見過天顔!”
“很好,你好得很。哈哈哈!”皇帝大笑幾聲,“朕把後宮交給你,把延軍交給你哥哥,相信他,寵着你。結果你們呢?就是這樣回報朕的?”
既說到這份上了,火卻還沒能消,那想來也不是什麼道理能說得通的了。曹瑩腦中懵懵然之餘,開始後悔浪費這麼多唇舌。
她深吸一口氣,淡淡道:“陛下既然這樣說,臣妾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