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汴湖東畔,水冷風疏,一切都是在極慢的光景下活動着。
四大花樓也比過往的時候冷清了許多。若說去年的這時候,是為了皇帝的東行祈福一事全城戒備,那今年又有了新的把戲,那便是因為最近右相文冉的一封立儲之請給鬧的。
言官們個個撈到了本,你扇我,我參你,從落霞到日出,唾沫橫飛,漫天是罪。這個時候誰還敢整日來花樓這種地方顯眼?
于是熱鬧便從妓院轉移到了禦史台,當然這裡頭也沒什麼分别。
倚笑樓内的雅間。
女子卸掉了往日迎客的濃妝,換上了白白灰灰的粉,幾番拾掇下來,清秀如芙蓉蓮花,瞧着便不像個西域女子。
她笑了笑:“沒想到去年這時候沒生意,今年呢,還是沒什麼生意,阿矜你說,誰能想得到這麼多事呢?”
“這不給你找事做了嗎?沒生意少應付些油男不好嗎?”算着錢的老鸨子一記白眼飛了出去,知道她這是在點她,“外頭那麼多事,幾個沒種的亡國奴往這派了多少人你不去盯着,在這偷懶?”
蓮缇啧啧搖了頭,“說不得啊說不得,行,我先去了。”
蓮缇一走,雅間内便隻剩了相互看不順眼的倚笑樓鐵三角。
大掌櫃趙珏,不管事也管不動。二掌櫃孟措,風流成性陰恻恻。老鸨子黃缦矜,管天管地的火藥桶。
一旁的大掌櫃漫不經心地開了口:“今時不同往日了,去年的沒生意和今年的沒生意,決然不同。”他的手裡正細細打磨着一枚檀木小章,“誰能想到曹國公一死,這朝廷亂成了這樣?”
若非曹讓死的突然,兵權一事也好、定西一事也罷,于大夏朝而言本可徐徐圖之,立儲一事也不會如此快提上日程,姚曹兩黨也不會打成這樣。
而若不是這些日子言官們跟瘋狗一樣殺紅了眼,見誰就參,吓得各家門也不敢出,這樓裡的生意也不會如此慘淡。
黃缦矜輕笑道:“他們亂了才好,我們才有活頭。”
“你以為你是快刀,曹讓是亂麻?”趙珏搖了搖頭,“他們先亂是不假,我們這,我看也好不到哪去!”
他早就勸過她不要那麼快下手,先避一陣是一陣。結果他倆倒好?三下五除二把人直接給殺了,鬧成了現在這樣。
黃缦矜皺了眉,低低橫了他一眼,隻見他手中的小刀沒停,嘴上的數落倒是也沒落下。她聽不得他這個拖拉調子,前怕狼後怕虎,關鍵時刻要你忍。可他是她的少主,她沒辦法。若是換成阿路她早就罵上了。
黃缦矜冷哼一聲:“呵呵,曹國公才不是亂麻。從去年寅郎印開始,亂麻就是我們自己!”
去年這時候,他們整個樓都被曹讓剿了個底朝天,隻好關門大吉。究其根本,多半還是那寅郎印惹的禍。雖說那印如今毫無下落,但印被盜了沒多久,曹讓就殺上門來是事實,二者不可能毫無關系。
怎麼,人家要殺你,你不還手?幹等着?
這時,躺在一旁淺眠的男子發了話,他一睜眼那張俊俏的臉便如刀如翅一般展開,眼光一瞥便叫人心生愛慕之情:“說來,若非少主有個眼疾手快的小情人,咱們何須在這最好掙錢的臘月裡生意慘淡成這樣?還是兩回?”和黃缦矜穿一條褲子的意味很是明顯。
趙珏一噎,面色浮出一絲惱色:“但這回可跟我沒什麼關系,我早就說了,你們要殺,那就誰殺誰管埋好了。别到頭來都弄到我頭上,一說起來又是寅郎印的舊賬。還要扯上個小丫頭,像話嗎?”
若硬要說去年印被偷了弄得關了門是他的疏忽,那他認了,也就不提當初他們二話不說先去唐府打草驚蛇的事了。
上回他可以認,但這回真沒他什麼事,殺曹讓這事他就從沒同意過,誰曉得這倆這動作快得根本就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而這會子這倆人七拐八拐的又說起了那劉溪鸰,他就更覺得好笑。“照你們這麼捋下去,到頭來,就是那小丫頭叫曹讓來殺我們,又是她叫大臣鬧得立儲?”
阿措笑道:“你這小丫頭倒是沒什麼打緊。”他眯着眼仔細回憶着那晚去唐府的情景,“武功武功是不行,膽子膽子是挺大,但那身皮倒是生的不錯,滑滑膩膩的。”
西北之地女子妖娆是妖娆,但毛發旺盛,膚色偏黃偏幹的居多,須得常年用乳油,少見江南女子的細膩柔媚,送進宮的支紗算一個,可惜是個妹妹,還差點成了他的弟媳。
而這些年他歡好過的姑娘都是缦矜找的,萬花叢中過,手感鮮有比得上這個的,說像豆腐倒也沒那麼脆弱,說像絲綢倒也沒那麼輕軟,隻是極滑極滑,一把掐上去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惜夜裡太黑,沒瞧清那面相。
想到這他不禁搖了搖頭,似是頗為可惜。
“阿措,你能不在這種時候想那些嗎?”一擡頭是趙珏黑了的臉。
黃缦矜一聽他那語氣,便又是一聲歎笑:“不愧是你啊,一年多了的事兒你倒是記得清清楚楚。都給砍成那樣了還不忘撈摸人家。”大掌櫃不省心,二掌櫃好色,這都叫什麼事?
孟措懶懶一笑:“我是說,她沒什麼打緊的,那唐祁才是個狠角色。”一個文官,府上養了一堆高手,手裡頭活計還不少,當夜那種情況下問都不問就敢放了他走,這能是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