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好。”
她剛坐下來,他便道:“那日是我說話不好聽,你還生氣嗎?”
她一梗,默默吸了口氣,喉頭動了動,“我覺得大人說得對,是我沒想好自己要什麼。”
這一月來,她有的是時間想這個。
她不明白的地方有些多,她不明白自己是什麼,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不明白他究竟想幹什麼,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她做什麼……一切都是亂七八糟的。
但她至少認可自己的錯,她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賤命,為什麼要希望在這個地方能夠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呢?她當初連做刀做下人都想過,還想要什麼自由?是她忘卻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這話卻聽得唐祁心中一緊,他知道一旦她真的這麼想了,那結果大約不能如自己的意。他歎息道:“那我說你同她不一樣,你明白了沒有?”
“興許大人覺着新鮮着呢。”
他瞧她一眼,自嘲一聲:“是啊,新鮮的很,全天下那麼多人,我費那麼大勁,就新鮮你一個。”又道,“還是說,我要娶你,你一點心思都沒有?”
這話聽得她心下翻騰。平心而論,她對他是一點心思都沒有嗎?怎麼會。
她垂了眸。
唐祁瞧着她,方才在後院見她躺在那處一個人玩着劍,也不跟旁邊的人說話,一副懶散的模樣,他便有些後悔。那都是裝的,他曉得她本來是個什麼模樣。
此刻她落寞垂頭的模樣,他又覺得像極了小時候。
于是拿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比劃着,忽然道:“手可真小,白長了這麼些年的個子。給你吃的不少,你怎麼還是長不大?”她沒縮回去,他便握緊了。
她喉頭酸澀,一言不發。
直到他:“嗯?”這聲嗯,低啞無奈且隐忍。
不知究竟有何蹊跷,她的眼淚一瞬間就湧了上來。
她心想,完了。
“不知道……”她啞着嗓子,聲聲氣語,一顆顆的眼淚灑落在衣袍上。
“不知道什麼?”
手上一熱,是他的親吻。他想,這一個月她大約也不怎麼好過,沒人理她,沒事做,除了練練劍,翻翻書,何衍說她幾乎沒怎麼開過口。聽見她的抽泣聲,他心下更是有些自責。
“咳……我沒洗……”她抽了抽鼻子,又抽回了手,不好意思地背在身後。
“沒事,”他順勢将她攬來懷中,“是我近來太忙,沒跟你好好說,别哭。”
她一向聽不得這種,哭得更厲害。
“事到如今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他長歎一聲,抱着她,“娶你?還是讓你和維甯他們一樣,還是讓你就這麼呆着?我不曉得怎麼樣才是最好的,你說怎麼辦?”
其實這問題張青青早先就問過她,那時她還得得瑟瑟地想着就這麼着吧,進來之前她也仍是這麼想的。
這下好了,張小堂主一語中的,一句“你可以不怎麼辦,他很難不怎麼辦吧”直接抽了她的臉,弄成了現在這模樣。
“我,我……”
所以她“我”了半天也還是沒“我”出個所以然來。她哪有什麼辦法?
她不想成為陳維甯,也不想被關在家裡像個尋常婦道人家,她就想來去如風。如果是以前,那還是很容易,來去如風便來去如風了。
可現在困在此處,不僅是難為他,也是在難為自己,所以她想走。
哪知剛一拔腳,就不行了。
“你跟他們不一樣,我是不是很早就跟你說過了?剛到京城那會,嗯?”他抹了抹她的淚。
“你當時……不是這個意思啊……你當時明明還說我是……”明明很嫌棄她是個闖禍精,還揍她來着,她哭得更委屈。
“後來我後悔了,隻是不想叫你知道罷了,我總想讓你低頭,我說讓你留在我身邊,可你是怎麼說的?”他的聲音低沉如海,全無那日高高在上的語氣。
“……我怎麼曉得你怎麼想的!”她連自己都想不明白,怎麼想得明白他?
可那日那隐隐挑釁的眼神自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她不曉得嗎?算了。
“你記不記得我問你,我為什麼要千方百計算計你?你說我想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間。”他歎了口氣,苦笑道,“我說的不夠明顯?不喜歡你為什麼要算計你?不喜歡你為什麼要那樣?”
她的腦子轟的一聲響了:“……你怎麼一會兒一個樣?煩死了!反正嘴長你身上,什麼話都讓你說了!”
他捏着她哭得像花貓一樣的臉,用拇指擦了又擦,皺眉瞧着她:“是你自己跑來我這裡的,你連字都是我教你寫的,藥也是我喂你喝的,你耗了我多少心血,你說呢?我都想把你綁起來,怎麼會想放你走呢?”
他說的倒是全心全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讓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這是真話,她知道,隻是沒想到他真說了。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問她,如果有一天你要成為代價呢?她說大人若在我身上有所付出,有一天還了大人的情,到時候再走就是了。現在想來何其愚蠢,他在她身上已經投入了這麼多。
“你你……你……”這時她忘了哭了。
心中腦中皆是笃笃作響,他把話說這兒了,她怎麼辦?自己綁自己嗎?
怎奈唐祁笑了笑:“可我綁不住你。如果不是為了你娘,你早就走了吧?”
她一怔。她沒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我說,你娘的事情我沒有想到辦法,你現在可以走了,那你走嗎?”唐祁瞧着她,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像是想了很久,才說:“走了就别再回來了,好不好?”
她的心口好一陣悶疼——于是第二聲“完了”浮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