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望月賜福,大吉,宜沐浴,宜動土,宜昭告天下。
皇帝立皇長子李惟為太子,年二十有六。
其實李炟的本意也是如此,隻是去年祈福祈走了曹國公,延軍那個兵權又鬧得人心惶惶,這立儲一事便平生了不少波瀾。一件事,被逼着做和主動去做,心情自然大不相同。
而西北之地,除了五萬精兵——也就是真正的曹家軍盡數收回了以外,其餘的十多萬延軍卻并不容樂觀。
自孫遇良率三萬士兵脫延後,其餘分駐各地的“非嫡”營中便也出現了鬧糧鬧饷的事兒,時常是借題發揮,騷亂不斷。肅整延軍一事終是擱淺在了這處。慎親王的日子并不算好過。
可見有些事情一旦開了頭,麻煩事就多了起來,曹國公的死就是個典型。當然,死因對外仍是宣稱“舊疾兼傷寒”,無力回天,究竟怎麼回事,幾方人馬各有猜想。
但好在儲君已立,天下暫定,朝局終是開啟了新局面。于是言官們閉嘴了,純臣們站隊了,世家們開門了,有的人慌了。
唐家官人終于可以輕松一陣了,雖然手裡的事情離幹完還早得很,但起碼姚黨人有了盼頭。
唐府後院裡,難得出現了極為和諧的一幕。連續醉了幾個月的何大管事在擦油,陳大女俠一言不發在練功。而那個閑得發毛的劉溪鸰則叼了根草躺在那處耍劍花。
自那日大吵一架以後,她總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豢養在角落裡的家雀,偶爾主人得了空,便來逗弄一番,人不空了,她就要乖乖呆着等着。主人一高興,便可以把自己炖了。
現在主人不高興,旁邊的小鳥也沒空,她就自己玩自己。如今一個月過去了,她已是跟自己玩的特别好,左手的力道練得跟右手都差不多。
“走了,一會不吃飯。”陳維甯練完了自己的,随口一提,便揚長而去。
說來有趣,自師徒二人上次對招之後,不知怎得,竟也能做到一種“既完全視對方為無物,又可以對話”的狀态。這一點在劉溪鸰再也不打算理人,并考慮去武當找那無畏老道兒之後變得格外明顯。
說來還是他那張《秘籍》和張小堂主方子的功勞,她最近越練越覺得丹田之氣充盈且郁郁而上,整個人心态無比平和,精進到另一個層次指日可待,等她這一圈練完後,自有再找那老道的時候。
她這段時間之所以這麼老實,當然也是在默默盤算究竟跑哪兒去。
這事兒吧,她也算是駕輕就熟,之前在泰州不就是偷了她舅舅的印囫囵弄了個文牒牆一翻就走了?但這一路走來也是頗為辛苦,差點丢了命。
何況唐府可不比沈府,又是京城,這段日子她可是過得跟坐牢一樣,跑路當真不是很容易,還得從長計議。
心裡正在默默盤算手裡的銀子,熟悉的腳步聲便在身後響起,她心裡一窒,手裡的劍倒是耍得更溜。
何衍喚了聲“大人”。
唐祁嗯了一聲,又對一旁欻欻欻的人咳嗽了下,“你來一下。”
欻欻欻不停,女俠專注得很。
何衍擡劍擋住了斷水:“阿鸰,大人叫你。”
呲啷一聲,少女收劍在側,悠悠坐起了身,淡笑:“哦,是大人,可是有什麼吩咐?”
何衍當即一愣,再一瞧唐祁黢黑的臉,忙道:“我那個什麼……肚子疼,先走了!”略施輕功,頃刻就竄得沒了影子。
他走到她跟前,輕聲道:“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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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最後一絲落日斜晖印在窗台,冬日裡不算熱。
炭火将将熄滅,室内還留着餘溫,進門後,唐祁關了窗。
“聖上立了大殿下為太子,前日裡剛出了文。”他輕聲道。
怪不得他整個人雖清瘦,但面上終是輕松自在,連眉間都舒展了些。“恭喜大人,得償所願。”她又瞧了他一眼,确實是瘦了不少,“大人清減了。”
唐祁扯了扯嘴角,在一旁坐了下來。
“大人叫我來,可是有什麼差事交予我?”
“你真準備今後都跟我這樣?”他再開口便沒同她說别的。
她的表情動了一動,低聲道:“如此也好,我也不必為着那些事擾得大人煩悶。”二人的關系便是從那一日開始叉到了不曉得哪方去了。是她沒認清自己,照理說,要她如何便乖乖如何才是,隻是她自己生了異心。
靜了一靜,他笑了。那笑意終是未達眼中,聲音更是冷了幾分:“行,想不見我容易得很。”
又抽出厚厚一摞文書信封往桌上一扔,“近來到處缺人,離這都是千百裡,你若想去,便自個兒去。”
靜了一靜,她說:“大人讓我自己選?還是有想叫我去的地方。”又瞧瞧那一沓信紙,手一指,“我能看看麼?”
唐祁擡眼風自那信上一掃,轉而盯着她,“不能。”
她縮回了手。“那還是大人吩咐吧。”
他最近确實瘦了不少,手背上都能瞧見青筋脈脈。啪的一聲,他又把那沓信關進了抽屜。
起身來到茶台邊,唐祁一面倒水,一面平淡地說:“這種事你去不得,辦砸了,擔着幹系的是我府上。命沒了,勞神的還是我。”
“大人說得是。”劉溪鸰回得也淡。
水聲戛然而止。
“不要這麼跟我說話。”他深吸一口氣,皺了皺眉,“你氣得我頭疼。”
她沉默不語。唐大官人兩回被她氣成這樣,這放在以前她是怎麼也不敢想的。她不知道這是自己的進步還是錯誤。
可一瞧他握着茶杯的手指節尤其明顯,人又瘦了那麼多,心下不忍,終是什麼也沒說。
“坐吧。”他恹恹道。
這一月以來,姚太傅尚在病中,他每日忙得渾渾噩噩晝夜颠倒,好容易熬到太子的事情有了定數,才得以睡了幾個安穩覺。若不是老範頭給的固元丹吊着命,怕是都見了祖宗。上午休沐泡湯,他都差點睡池子裡去。
她柔和了些:“大人累了?要不早些休息吧。”
他瞧她一眼,低聲說:“我們好好說會話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