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柔儀隻消轉了轉眼珠便明白過來,這陣子除了她以外,還有崔府相熟的别家姑娘也病倒了,隻怕病得還不輕。
崔柔儀索性支起小腦袋,點着手指頭按照前世的時間算了算,頓時心下一片了然,試探道:“母親這麼說,莫非是江家姐姐……”
崔培也不打算瞞她,愁容更深了三分,郁郁道:“江家那丫頭怕是不成了,江老爺還算個厚道人,也沒藏着拖着,昨兒來信了。”
到底崔柔儀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兄長的婚姻大事不該給她多說,崔培也是點到為止。
總而言之,江家是有退親之意了。
崔柔儀耳聞這位素未謀面的準嫂嫂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早在十幾年前崔培還在軍中做一小将時,就與彼時的監軍江大人擊掌為誓,定下了這樁兒女親事。
一晃十多年過去,好不容易兩家的孩子都長到了可堪婚配的年紀。
崔岑襲得了外祖張家的才智,少年得志早早中了進士,雖比不得表弟張凜那探花郎風光,卻也安安穩穩的在禮部做着主事。
現下就等着病弱的未婚妻上京完婚了,可惜天不遂人願。
“人人都說江家姐姐是極聰慧的,或許真是九天仙女谪人世,隻合人間十餘歲罷。”
崔柔儀低下頭攪了攪已半涼的酸棗仁湯,若是仔細聽,就可聽出她的語氣裡根本就沒有幾分惋惜。
這些年江家姑娘從娘胎裡帶來病一直沒好全過,看着就不像個長壽的,但老爹崔培是個守信的人,便是江姑娘病弱也願履行婚約。
可想起前世崔家敗落的慘狀,崔柔儀也說不上來江姑娘這是幸還是不幸,雖然年歲不保,可也算逃過了覆巢之苦。
崔培自不知後事如何乾坤颠倒,可惜之餘隻為長子曲折的姻緣運感到擔憂。
算來算去,過了年崔岑也二十四了,為了等江家姑娘而生生耽誤到今日,由不得崔培不發愁。
何況下面還壓着二小子崔巍呢。
崔巍去年就行了冠禮了,一拖又是一年,一家子兄弟個個都沒着落,别說崔侯爺了,就是京城的媒婆們都得望着安陽侯府的牌匾急得跺腳。
至于幺女崔柔儀麼,崔培倒是一點兒不着急的。
雖然女子十五便及笄了,但本朝愛重閨女的體面人家拖到姑娘十七八歲才議婚也是有的。
而陳氏的心境就大不一樣了。
她不是崔岑的親娘,又懂得避嫌,早就拿定了主意,長媳如何挑選全憑侯爺做主,她是從不置喙的。
如今江家這邊作罷了,随崔侯爺如何重新張羅,哪怕去與張家舅老爺商量也行。
任憑他們相中了哪家姑娘,陳氏一概隻有一個字:“好。”
崔巍那邊陳氏也是不愁的,大好的年紀正是該謀求立功的時候,男兒郎便是晚些娶親也不要緊。
隻求他别像他舅舅陳伯爺那樣,混了半輩子依舊是個一事無成的糊塗蛋就好。
崔柔儀左看看愁雲慘淡的老爹,右看看容色淡淡的娘親,眨巴着眼睛忍着笑,默默喝她的酸棗仁湯。
西次間一時沒了聲響,外頭抱廈裡倒是興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不多會兒由沉碧帶進來一個頗體面的管事婆子。
崔柔儀隻覷了來人一眼,心裡便哦了一聲:是單媽媽。
上一世侯府敗落時,全靠陳氏身邊這位雷厲風行的單媽媽在内院頂着大梁,那幫牙尖嘴利的猢狲們才沒翻了天。
崔柔儀見了她不由得态度親和起來,遠遠就朝她燦然一笑,道:“單媽媽怎麼來了?”
單媽媽不明所以的一愣,險些忘了來意,頓了一下才堆笑道:“論理這麼晚了本不該來打擾姑娘的,可有一事須尋老爺夫人示下,才不得不來一趟。”
崔培颔首示意,單媽媽便接着往下道:“後日就是上元節了,按例明日要給三老爺送些東西到觀裡,其他一概都打點好了,隻是方才散席時夏姑娘又另送了一份節禮來,說是孝敬三老爺的,托咱們一并送過去。”
“這孩子有心了。”崔培隻主理外務,家中諸事自有陳氏排布,他從不對這些細枝末節上心。
陳氏慣會應付這些家長裡短的大事小情,一聽就明白了,笑道:“怎麼,若莘想去道觀裡拜會她三舅父?這也容易,明兒去時捎上她就是了。”
姑娘家的初來乍到又寄人籬下,有事不敢直說也是常情,便多些彎彎繞陳氏也能體諒。
這一提到道觀裡的三叔,崔柔儀頓覺頭大如鬥。
已故去的老安陽侯共有三兒一女,均是一母所出。
長子取名崔培,《中庸》有雲:“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老侯爺是希望長子是個值得栽培的好苗子,能得到上天的佑護。
次子取名崔均,大概是做父母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怕他們将來兄弟阋牆,故而取了此名以自誡。
生到第三個兒子時,取名就潦草多了,幹脆叫崔增,也就是“添丁”的“添”換了個說法罷了。
前頭兩個都好好的成家立業了,就是崔柔儀的三叔崔增有些不同,打小體弱多病,買了多少替身入空門也不成。
後來請到了一位積古的老先生算了一卦,說是非得他自己移到道觀去做俗家弟子,清清靜靜的長年修行才可保得小命。
無奈之下,崔增隻好苦哈哈的在京郊清水觀一住就是半輩子。
上一世巫蠱之禍原不是從崔家起的頭,可就是因為崔家有個三老爺常住道觀裡修行,才牽連了進來。
這固然是有人籌謀多時,做局暗算,但崔柔儀經過多日細細回想分析,覺得此局原并不是單沖着崔家來的。
做局人大抵是見崔家運氣背,自己牽扯了進來,便順水推舟把局做得更大些,趁手一起除掉了看不順眼的絆腳石。
危局一成,便引得天子震怒,而天子一怒,必是血流成河。
崔柔儀還記得那時一日之間,是如何的黑白颠倒,三叔杖殺,二叔流放,老爹崔侯罷官思過。
雖說一時并未奪爵,奈何侯爺崔培氣性大,又是個實心眼認死理的人,回去後不過兩月就生生怄得重病而去了。
崔家在這事上幾處湊巧,不偏不倚的一頭撞進了死局裡,開了個壞頭往下便一路黑到了底。
如今一切重來,崔柔儀可得想法子讓這個巧兒湊不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