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柔儀從張凜那兒繞了一圈再回到内廳時,裡面珠圍翠繞濟濟一堂,已然來了不少人家。
崔柔儀還擔心讓表姐落了單,沒想到夏若莘坐在一群鮮衣亮裙的姑娘們中間,說說笑笑遊刃有餘,并沒半分拘謹。
崔柔儀想想也是,夏若莘性子溫順又知進退,對那些隐晦的眉眼官司也很熟稔,想在姑娘堆裡掙個位子并不難。
況且這樣的場合,自有些“能人”會挑頭出來小意奉承,殷勤陪笑,間或浮文巧語的湊趣幾句,不愁會冷場。
就譬如鴻胪寺少卿家的姑娘俞葦兒,論家世她是座中最低,可要論左右逢迎的交際手段,滿場沒有一個姑娘能越得過她去。
她最擅關照如夏若莘這樣的新面孔,又甘心時不時的扮扮醜角搏大家一樂,是以每次宴會,往她身邊紮堆的姑娘最多。
對比之下,崔柔儀若沒個好家世,簡直是狗都不理。
然而崔柔儀也有自知之明,她以前驕傲跋扈,不招人待見由來已久,成見也不是一兩次宴會就能打消的。
其實隻要她肯過去,看在安陽侯府的面子上,那群姑娘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少不得要捧着她敬着她。
但這次她并不打算過去搶風頭,隻揀了個角落坐下,轉過頭又去看陳氏那邊。
張家沒有主母,張老太太又病氣未脫,陳氏就成了女席上的主心骨,正被一幫說親道熱的夫人們團團圍住。
她隻管姿态端莊的坐在那裡,坦然受着奉承,任各家太太們說破了天,也依舊面色淡若春波。
不知座中女客提到了什麼,有個嘴潑面皮厚的夫人高亮的啼笑一聲,朝陳氏道:“說起來你家岑哥兒今年也二十有四了罷?啧,可别把個好孩子給耽誤了!”
江家退婚的消息崔府既沒聲張,也沒刻意壓着,京城的夫人們自是各有神通,一個比一個更早知道。
陳氏自然知道她們所想,微微點頭卻不松口,隻笑呵呵的應道:“這事得靠緣分,急也急不來的。”
夫人們渾似沒聽見陳氏如何說,自顧自的打開了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意欲攀親。
畢竟滿京城裡能出一個家世大好又有出息的兒郎可不容易,她們自然都想來掐這個尖兒。
其中要數柳杜兩家夫人最賣力氣。
杜夫人親熱的挽着陳氏,眉眼飛揚的笑道:“前幾日太子殿下賞下了些進上的新茶,是今年的頭茬,侯夫人得空兒攜哥兒姐兒到我家嘗嘗?”
崔柔儀低頭悶悶一笑,心道這也是張巧嘴,不說給人勻些送來嘗嘗,倒借此邀人拖家帶口的上門去。
果真是太子的舅家,當朝第一外戚,好大的派頭。
可惜這般風光也留不住幾天了,依前世聖上那樣成雷霆之勢的狠心,這一遭隻怕在劫難逃。
崔柔儀自家尚且還管不過來,更遑論太子和杜家,唯餘同情爾。
相比之下,長袖善舞的柳夫人就要老練多了。
她把個由頭尋得極好:“我家那小子和你家岑哥兒同窗多年,這陣子常念叨着要向他請教學問呢!不知岑哥兒何時閑暇,我讓那渾小子自去上門拜訪。”
柳夫人這麼有底氣敢與杜夫人叫闆,是因柳家也大有來頭,乃當今太後的娘家。
隻因聖上不是太後親生的,柳家才退了一射之地,生生排在了杜家之後。
不過柳家主君柳元津去年剛入了内閣,其子柳月潭也已是舉人,其女柳月容又得太後看顧,這一雙兒女将來自有前途。
要不是崔柔儀尚在疑心太後是不是那位要送他們全家下黃泉的“娘娘”,她會覺得這不失為一門好親——總比命不久矣的杜家要好罷。
這樣一想,太子遭禍也未必不是太後的手筆,杜家一倒台,柳家就可再往前更進一步了。
況且,崔柔儀隐約聽說過,太子是個有主意的,并不如聖上那樣對太後言聽計從。
這場牽連甚廣的巫蠱之禍,其中複雜的緣由崔柔儀難以詳知,她回想了一下素日柳杜二女掐架的氣勢,苦笑連連。
柳杜兩家一個要守擂,一個要上位,卯着勁兒的明争暗鬥,就算不出太子的那檔事,無論哪邊嫁了姑娘過來,都夠崔家喝一壺的。
崔柔儀一連搖頭百回,在心裡反複畫叉。
幸好陳氏端得住架子,索性把話挑開了說:“我家岑哥兒的事總要由侯爺點頭才行,且還要聽聽他外祖家的意思不是?”
這招陳氏用得十分順手,言下之意是你們也該知道我家是個什麼情形,岑哥兒的事情再來逼我也是無用的,不如去侯爺和張老爺處使使勁兒罷。
衆太太見沈氏穩坐高台盤不接茬兒,便紛紛冷了下來。
停了一會兒,又有人不死心道:“那你家二小子呢?這你總能做點主罷。”
“長幼有序,哪有越過他大哥的道理。”陳氏四兩撥千斤,輕飄飄揭了過去。
要知道議親時對男方的年紀向來不嚴苛,像崔巍這樣過了二十還沒成家的,隻要前途好家世高,一樣是夫人堆裡的香饽饽。
這世道總是有意無意的對男子格外優待些,陳氏是真的不急崔巍的事。
“得了,你是鋸嘴葫蘆,說不出句整話來。”杜夫人性子直來直去,不耐煩再夾纏,扭頭對衆夫人道,“咱們快去鬧一鬧張老夫人,讓把他家凜哥兒招來坐坐,那孩子也是頂頂好的。”
雖然談婚論嫁的事情上女方家總要拿着架子矜持些,可似崔岑、張凜這種二十來歲就中了進士的高門兒郎那不是一般的搶手。
但凡慢了一步可就成了别家女婿了,夫人們自然急切,心裡像鳥啄似的耐不住,又去磨張老太太。
老太太顯然也有這個意思,先前冷眼看着衆夫人吹捧陳氏半日都忍着沒出聲,這會兒輪到他家了也不忸怩,使了一個婆子去前院叫人。
一聽張凜要來,崔柔儀無端一陣心虛,連忙輕手輕腳的混進姑娘堆裡,淹沒在一片衣香鬓影裡悄悄躲了起來。
張凜着一身月白長衣,如清風朗月般一現身,衆夫人立刻一疊聲的喚他:“哎呦,凜哥兒,快來快來!”
姑娘們也半遮半掩的朝那邊看去,一會兒後像才看見崔柔儀似的,又都向她聚攏過來。
偏偏她們一個都不肯先開口,隻用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崔柔儀,頗有些顧忌的樣子。
崔柔儀哂笑一下,定了定心,狀似平常道:“都瞧我做什麼?咱們天長日久的處在一塊兒,都不認識了是怎的?”
“瞧你怎麼還坐在這兒,不到前頭去?”尚書家的杜盈有恃無恐,頭一個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