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方才就在暗笑這對主仆是兩個不知物價的傻子,聞言又瞥了他們一眼,越發覺得好笑。
然而他答應得也爽快:“這一百文買它回去都夠了,隻管帶出去玩,過後放它自己回來就是了。它認得路,這條街也都相熟。”
崔柔儀謝過了他,讓染缃抱起黑不溜秋的小狗往僻靜處走,待到四周無人時,才拿出紙蝴蝶讓小狗叼着。
染缃一頭霧水的抱着小狗,随崔柔儀躲到離那個昭武衛不遠的街邊一角,才把小黑狗放下。
崔柔儀蹲下來摸着小狗油亮的小腦袋,手指撥了撥狗嘴裡紙蝴蝶,耐心囑咐道:“好好的叼着,我給你喂肉吃。”
崔柔儀四處張望了一下,站直身子極輕聲的喚了小狗一聲,朝它晃了晃手裡的肉塊,當着它的面,墊腳用力一扔——
白花花的肥肉塊像流星似的劃出一道弧線掠過半空,掉在地上滾了一連串的跟頭。
小黑狗極其興奮,頭也不回飛奔了出去。
崔柔儀躲在街角,在遠遠聽到一聲“汪汪”後,便知道紙蝴蝶已經掉落,趕緊拉着染缃閃人。
“姑娘,咱們怎麼又回來這地方了?”染缃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擡頭就見對岸燈紅酒綠的四喜街,她對這地方實在抵觸得很。
“不做什麼,等人呢。”崔柔儀自覺計已售出,就看昭武衛咬不咬鈎了,渾身一派輕松。
她今日東奔西跑的忙了這麼一大圈,所為的是想借昭武衛的手敲打敲打崔嵩,最好鬧得大些,叫他回去被打斷腿才好。
免得他三五不時的跟着姚宛生出去鬼混,與太子黨的人家過從甚密,沾染了不該沾的嫌疑,巫蠱事發時連累了全家。
隻要崔嵩在端午之前消停下來,就算那姚宛生不知收斂依舊卷了進去,崔家大可以棄車保帥,甩脫姚家把自己摘出來。
本家兒郎和二老爺小妾的兄弟,這輕重可大不一樣。
崔嵩犯了錯,崔氏全家都脫不開幹系;小妾的兄弟犯了錯,一棍子給打出去,朝堂上再走動些關系,最終大抵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做了兩世的堂兄妹,崔柔儀早知道崔嵩是個不肯安分的,如何讓他不得不安分,那就得使點手段了。
以昭武衛搜查細作的雷霆手段,即使崔嵩隻是個遭受無妄之災的旁觀者,也夠把他這條軟蟲吓個半死了。
消息再傳回崔府去,就算二老爺心疼獨子,侯爺崔培卻是難饒他頂風作案的,必逃不了一頓棍棒,可夠他躺上三四個月的。
如今,就看昭武衛來得快不快了。
在沒見徐鹿卿之前,崔柔儀抓心撓肝的翹首以盼,急得喉嚨都要起火了。
片刻後見到了他本尊,崔柔儀立刻覺得憑它什麼火都一下子熄滅得死死的。
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像是厚重而漫長的冬夜。
他面容冷,眼神也冷,從頭到腳都透着冷意,仿佛與他相關的一切都泛着銀白的寒光,尤其是他手裡的那把長刀。
徐鹿卿帶着一衆黑衣昭武衛站在沁芳閣那塊華彩耀日的金字大牌匾下,直如黑雲逼日,吓得四周的歡歌笑語都停了下來。
崔柔儀隐身在河岸邊稀疏的小樹林裡偷窺,緊張得心鼓咚咚敲個不停,仿佛都能嗅到河對岸濃重的脂粉味。
直到崔柔儀和染缃蹲在樹林裡被風吹得渾身冷透了,徐鹿卿才排布好人手,封鎖了整條四喜街,率衆大步踏入沁芳閣。
崔柔儀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終究是借他之手解決了一樁心事。
崔柔儀攜染缃慢慢走出樹林,臨回府前,向一片肅殺的河對岸再最後遠眺了一下。
四喜街的各處館閣早先就紛紛點起了香,這會兒天色已暗,輕蒙蒙的香霧與缤紛的燈光混成一片,像罩上了一層朦胧的細紗。
在這天地靜默的片刻間,有陣微濕的風吹拂而來,将氤氲的雨氣和蔽目的煙霧掀開了一道口子,對岸的情形才清晰了一瞬。
崔柔儀猛的看見徐鹿卿站在沁芳閣二樓的檐廊下,不偏不倚的正對着這邊看過來。
他、他怎麼不進去搜查?站在二樓外面做什麼!
崔柔儀心跳漏了一拍,後背立刻就爬上了一層細密的冷汗,拉着染缃飛也似的轉頭溜之大吉。
河對岸的徐鹿卿靜立着沒動,他幽深的目光像老鷹的鋒利爪子,緊緊抓着那對倉皇逃竄的主仆。
要問香霧散去的那一刻他看見了什麼?
他看見的,是一雙明皎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