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擡眉,匆匆瞥了眼陳氏和崔柔儀的臉色,見崔柔儀正滿面微笑的注視着她,似乎還有幾分鼓勵她說下去的意思。
王嬷嬷一下心氣兒又足了,腆着老臉将來意說了出來:“我家那不成器的東西,脂油迷了心竅,元宵夜也敢犯渾,就是罰他砍頭也是應該的。”
“我回去給他好一通罵,直打得他跪地求饒說再也不敢犯了,現下…隻求夫人開開恩,在修園子的差事裡随便給他派個活兒做做,能混口飯吃我閉了眼也安心了。”
王嬷嬷心知她的兒實在不像話,隻有她自己先罵足了,主子們才能給留幾分情面,請托的話兒她才能說得出口。
聽她這樣說,崔柔儀胸中一片了然。
元宵夜王添祿撞在了二哥崔巍的手裡,隔天就被革了差事,從一個半大不大的車馬管事一撸到底了,如今正在家裡閑吃飯。
雖說王嬷嬷月月有份贍養銀子可領,她當差多年攢下的賞賜也不少,家裡一時半會兒還不至于缺銀子花用。
可就怕她兒王添祿被擱置不用得久了,再有差事也輪不上他了,終究要端上一個飯碗在手裡才是。
陳氏憐老惜弱,對這些有體面的老人家向來面活心軟,這裡頭又牽着侯爺的面子,事情掰開來也不難辦。
陳氏已想好了王添祿的去處,能讓他既不跟前礙眼,又不拂了王嬷嬷的臉面,便道:“正巧,東邊半拉園子裡準備挖出個小湖來,還缺些假山石需去南邊采買,就是路上要難免受些累。”
但凡采買都是肥差,王嬷嬷聽了立即面露喜色,熱切的笑容從五官各處湧将起來,把一張老臉擠得十分局促,搓着手就要站起來謝恩。
崔柔儀瞅準時機,趕緊先開了口:“嬷嬷年事已高,膝下又僅王管事一個孩兒,下頭小子們年紀太小,還不頂事。若放他去了江南,沒有一兩個月可回不來。”
“這當中倘或家裡一時有個事,王管事又遠在千裡之外,可就不湊手了。”
崔柔儀食指搭在青花團雁瓷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扣着杯沿,透過袅袅茶氣看了眼上首的陳氏。
陳氏微微吃驚,她家柔儀甚少這樣主動出主意,還是為了個作耗的沒臉東西?
母女連心,陳氏知道崔柔儀這般其中必有緣由,便由她說下去。
王嬷嬷卻已急不可耐了,崔柔儀朝她略施薄笑,話鋒一轉又道:“其實好差事何必跑那麼遠,既要修整園子,便少不了一個主事的。”
這句話尾調微微上揚,明顯是有未盡之意,崔柔儀順勢向上首的陳氏看去。
陳氏本想把王添祿遠遠的打發出去眼不見為淨,這會兒崔柔儀又說要留他,倒讓陳氏措手不及。
她略一思忖,還是相信她親生的女兒不會胡來,便順水推舟道:“東邊住的是兩個小爺們兒,工匠仆役往來倒方便些,修葺園子大小也算個事項兒,是缺個統管的主事。”
“既然柔儀提了,那便把這一宗兒派給他罷。”陳氏布置得還算爽快。
這下又得了好差事,又不必在外奔波,王嬷嬷大喜過望,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她迫不及待的一下站起來,連拐杖也不用拄了,忙着謝道:“姑娘真是善心體恤我們,這叫我這把老骨頭可怎麼謝呢,唯有回去早晚替您在佛前供一柱香了。”
“回去我就叫他在門檻上向這邊磕頭謝恩!夫人放心,這回他再不敢不上心了,否則别說夫人,連我也不饒他。”王嬷嬷喜不自勝,指天誓日的再三保證。
崔柔儀渾身起了一陣惡寒,她不求王添祿那吃裡扒外的東西感恩,隻要他别壞了崔氏的大事就成。
相比較而言,修整園子就算辦砸了也不過是小事。
東邊又住着硬脾氣的崔巍,王添祿除非皮癢了,否則也該知道縮着腦袋辦事。
崔柔儀這番假意對他青眼有加,提拔他做修整園子的小管事,實則是要把他給困起來。
陳氏不解其意,待王嬷嬷走後,便問了出來:“柔丫頭,說說罷,又打什麼鬼主意呢?”
崔柔儀啜口茶潤潤嗓子,朱唇輕啟,頗有條理的慢慢說來:“王添祿眼瞧着就不是個安分的,放他出去反倒易生事端,萬一他生了異心,豈不叫咱們栽跟頭了。”
“不若暫且把他按在手裡,一則在府裡他頭上還有幾重老管事壓着,又近在母親眼皮子底下,諒他也翻不出水花來。否則到了外頭,他就獨個兒充老大了。”
“二則,誰都知道他是王嬷嬷的兒子,這番重新起用還得了好差,府裡其他人不管嫉不嫉妒,都更把他看得緊了。他稍有異動,自會傳到咱們耳朵裡,也不怕他生了别樣心思。”
王添祿領了園子裡的差,無事便出不了門了,要在一群靜止的人裡找一個略有異動的人何其容易。
如此一來,借其他仆從的眼睛耳朵,便能困得王添祿動彈不得了。
崔柔儀還沒說完,她撫了撫腕兒上的翠裡鑲金镯兒,視線下移聲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三則嘛,給他派的這個也不是常差,等園子的事一完,母親若覺得他不堪用,依舊擱置了他就是了。”
到了那時,巫蠱之禍大約也過去了,隻要崔氏不倒,王添祿就跟秋後的螞蚱似的,也蹦哒不起來了。
總之先用這個肥差安撫住王添祿,後面他是洗心革面做個好人,還是一條路走到黑,就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崔柔儀這番安排,是要像拴狗一樣拴住王添祿。
喉嚨被人鎖着,他别說是想溜,就是想叫一聲也不能。
陳氏耐心聽畢,沉默良久,而後螓首輕擡,提唇一笑,從沒這樣認真的看着崔柔儀,緩緩道:“我兒是長大了,心内終于有個計較了。”
崔柔儀迎着陳氏贊賞的目光,視線凝固在陳氏的耳垂上。
那是一對赤金掐絲葫蘆耳環,打造得極精巧,打開後甚至可放香丸,是陳氏極愛的一件陪嫁。
前世崔家敗落後抄家,連這對耳環也叫抄走了,今生她斷不能讓這樣的事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