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武洲,不算見過江湖。
但江湖,卻并非來者不拒。
想進入武洲,必須上過唐家擂台。
唐家堡在水城中,但水城連接武洲的大門卻在唐家堡中,唯有穿過這道門,才算真正踏入武洲。所以,唐家堡可以算是武洲的天然大門。
一道城門,一座擂台,碎過無數人的夢。
“可惜那些人想得太簡單,就算進去了也隻是過了第一關,進了武洲又不會立時平步青雲。”周向晚接着給她介紹。
唐家擂台隻在早上登記放人,船到的時候已經過了時間,是以,即使今日還有大半天,他們還是要等到第二天才行。
于是周向晚就打着帶她熟悉熟悉水城的旗号,領着趙刀刀逛了一圈。
此時他們正在一間酒館歇腳。
趙刀刀隻喝過一次酒,對自己的酒量不太了解,擔憂酒後失态,她隻打算小酌幾杯。
而周向晚不同,他看到美酒就像遇到心儀的刀劍,整個人恨不得泡進酒壇子裡。說難聽點,純粹是個酒鬼。
不消片刻,趙刀刀心中補充:還是越喝話越多的那種。
她接着周向晚的話茬:“你進去過武洲?”
周向晚一隻手端起酒杯,另一隻手風流倜傥地扇起了扇子,“那當然了,唐家擂台的水準才到哪啊。”
她正準備問,周向晚又用扇子擋着神秘兮兮地靠近,與她說:“當然,不去生死擂就行。”
趙刀刀歪頭看着周向晚,“生死擂是什麼?”
“嘿嘿,”周向晚飲盡一杯酒,他臉上已經泛紅,卻和所有喝醉的人一樣覺得自己才開了個頭,還沒喝多少。“那你可問對人了。”滿上一杯接着道:“唐家其實有兩座擂台,一座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個,還有一座嘛……就是這三年才開一次的生死擂台了。算起來唐家擂台應該叫武洲擂台才差不多,而生死擂台才是真正屬于唐家的。按唐家規矩,生死擂不論生死,不看出身,在場的無論是誰,隻要下了戰書,而對方又接了挑戰就能上擂。”周向晚總結道,“要是有真本事,生死擂上,一朝跻身前百高手之列也不是沒有可能。”
趙刀刀還不知道所謂的前百高手是個什麼水平,問道:“那生死擂台……赢的人多嗎?”
她想,利益如此之大,自然去的人多,人多了,赢得總會也多。
周向晚眯起一雙醉眼盯着她,“你真會開玩笑。”
“……”
他端起酒杯,皺眉盯着,奇怪這酒怎麼在杯子裡晃來晃去的,說,“一戰成名者有是有,但很少,多的是眼高手低喪命于此的可憐人。高手可不在意挑戰者的死活,生死擂大多有去無回,時間久了,誰不惜命呢?”又看看趙刀刀,“你……”他将扇子扣在桌上,發出一聲響,“你應該不是這種傻子吧?”
“……”趙刀刀抿了口酒,“嗯。”
她心裡有些苦。
周向晚接着說,“要争排名,進了内城有的是機會。”
他幾杯酒下肚,臉上飛紅,心也飄了,便吹噓起自己,“想當年,我還見識過天下前十的高手出招。那劍氣一動,真是蒼穹都為之變色,方圓百裡都能感受到那種氣魄,那才叫劍客啊!”
趙刀刀有幾分好奇,問,“那當今天下第一呢,他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她從船夫不着調的吹噓中聽過天下第一的離奇故事,此刻忽然想起,想知道現實到底如何。
周向晚盯着她,打了個酒隔,眼神有些迷離,“原來你是真不知道啊。”
“什麼?”
“天下第一已經空了十幾年了。”
“……”
這還真是出乎意料。她想。
他接着道,“誰讓天下第三一直打不過第二,天下第二總不能自己打自己,也隻能一直空着了。”
“哦。”趙刀刀感慨道,“真是可惜。”現實似乎比傳言還要奇怪。
想起之前的聽聞,她道,“聽說曾經有位天下第一棄城跑了,這性格倒是像那位棄城而去開了先例的。”
周向晚的臉上隻差寫着“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啊”幾個大字了,他說,“你都從哪聽來的這些半吊子傳言,那是第二啊。”
“天下第二?”
“嗯,也隻有這麼個怪人第二能比第一名氣還大了。說起這個,我真是想不明白,我要是他,怎麼會好好的城主不當,去追求什麼武道,真是傻的要命。自己不好過就算了,這歪風邪氣一出,讓後來的也不好過。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在的規矩可比那會兒多多了。”他放下杯盞,“當然,最近跑了的第一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提起這些人,語氣中有敬重有不滿,但被酒色沖淡了,敬重不多。
那天下第二要是知道自己淡泊名利的舉動被後人這樣評說,估計也挺傷心的,趙刀刀心想。周向晚口中的故事和她聽來的大不一樣,不知酒後胡言占了幾分。
黑刀輕輕顫了兩下。
她摸了摸自己的刀,越發好奇這裡的高手是個什麼樣了。
在山上的時候不興比試,幾乎每日都是上課修煉,但光她知道的,就有不少人暗地切磋,分了高低。那些人滿桶水的看不上半桶水的,半桶水的卻眼高于頂,順勢聚成一團,欺侮他人。暗中排出的名次将人分了高下,有人自恃武藝高強,将不參與的弟子稱作懦夫,仿佛不參與比試,就是武藝和膽氣皆不如人。
趙刀刀沒想到那些時日居然會遠去,此刻坐在酒館中,外面人群熙攘,街道嶄新,就連陽光都和曾經不同,仿佛曾經種種隻是一場夢。在這裡——她的手指磕在黑刀上——唯有這把刀,和她一起見證過往日。
袖子裡的蛇還在睡覺,整日都懶洋洋的。
周向晚還在喝酒,胡天胡地地說着。
趙刀刀聽着覺得沒有太新奇的了,打斷道:“你呢,過了擂台後,你打算跟我到什麼時候?”
周向晚笑了,這一笑竟有如清風拂來,吹散了酒氣,讓人耳目一新,覺得他像個清貴的公子。
讓人覺得他還清醒着。
他說,“跟你到——你願意讓我摸摸你那把刀的時候。”
“哦。”
他此刻最好是不清醒的。
趙刀刀也笑了,語氣還算不上咬牙切齒,道,“那你就跟着吧。”
并不是每個愛酒的人都有自己以為的好酒量。
不過一壇半,周向晚就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安靜了。
趙刀刀看他好像再難爬起來,叫了酒館裡打雜的把他擡到附近客棧的床上放下。
好在他酒量不行,卻沒有發酒瘋,全程都十分配合。隻是嘴上不停,嘟嘟囔囔了一路。
離開前,她走到床邊,看了看周向晚握在手裡的扇子,即使醉了,他也将扇子緊緊握在手中。
扇骨看起來很堅硬,扇面美麗而銳利。不像一把扇子,更像是一把兵器。
有趣的扇子。
趙刀刀關上門,回了自己那間。
她隻喝了三杯,頭僅有一點暈,不過她有自己獨特的醒酒方式——練刀。
在山上的日子,開心了,就練刀,郁悶了,就練刀,難過了,還是練刀。
過去的時間讓她察覺了一件事——隻要想練刀,哪裡都能練。
日積月累,成了習慣,時間不再難熬,隻是變得單一。而越是練刀,就越難放下刀,這習慣既是修煉,也是折磨,成了很難改變的東西。趙刀刀漸漸接受了這樣的自己。
這就是她的活法。
無聊至極的活法。
幸好,那把刀也接受了這樣的她。
不過趙刀刀還不想拆了這間客棧,隻比劃了些輕巧的招式。她克制又靈活,黑刀仿佛是身體的一部分,動起來随心所至,行雲流水。
聽着外面的熱鬧的人潮,她慢慢收招。
“小刀啊……”趙刀刀溫柔地擦拭着黑刀。
刀子精跟那條蛇學壞了,懶洋洋地應聲,“嗯。”
“我好像一身酒氣。”她糾結道:“但是現在叫水的話,沒有能換的衣服。”
“……”刀子精拿她沒什麼辦法,“想買就去買吧。”
她腼腆地笑了笑,“兩件剛好,不會再多了。”
刀子精冷笑一聲,道,“信你。”
趙刀刀如願以償,出去走了一圈,在先前留意過的店裡買了件黑衣服。
她叫了水,梳洗完換上,将舊衣服折好給小二拿去洗了。
新衣服布料沒有原來那件好,勝在價廉,和新。穿上這裡的衣服,她好像真正煥然一新,也成了這裡的人。
傍晚,周向晚還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