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武的名号響亮,但名号不足以讓人真正了解一個人。
直到他緩緩倒下,才發現那些名号誤導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被丢掉的過往裡,也曾有過天才少年的故事,但少年不再,天才式微,留下的隻是一個不知何時起在唐家擂台邊坐了十年的老人。
人們熱衷于讨論他的聲名。沒人知道他如何來到這裡,曾經又有什麼故事,往事的傳言五花八門,他們唯一确定知道的,這就是天下榜上排名第九十九的人,赢了他,就能入榜,但很難。
黑暗降臨前的一瞬,張元武沒有看到趙刀刀,也沒工夫想他華貴的寶劍,他忽然想起了早被自己抛棄的過去。
舊日的景象沖擊着大腦,他瞪大了眼睛,想起了一個叫張大能的名字。
他想起那人并不是内城出身的劍士。
他的家鄉遠在水城千裡之外。
算起來也是一座繁華的小城。
父母對張大能的期望全在名字中,他們希望他有大能耐,能成大事,得大成就。
張家隻有他一個兒子,整個家所有的愛都壓在他身上,從張大能有印象起,幾乎每天都是一樣的日常,父母整日省吃儉用供他學武,他勤勤懇懇練武,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所有人都希望他有一日能被大門派選中,成為厲害劍師的座下弟子,闖出一番名堂,不辜負多年苦練。他清楚自己負擔了什麼,很少叫苦,總是做出懂事的模樣,那時候在武館的時間比在家更多,他也從不抱怨。終于,不負衆望,他被選上了。
剛進門派也是一樣,兩耳不聞身外事,整日勤學苦練。
日子仿佛沒有變化,隻是換了地方,但他的心卻越來越急迫。
在門派裡久久看不到出頭之日,隻能望着師兄師弟們意氣風發,他們自小生在武洲長在武洲,家裡早畫出清晰的未來,隻要不過分,總不會太差。
張大能眼睜睜看着那些人練功不如他認真,不如他辛勤,卻依舊被師父賞識點撥,他暗自發誓,隻要蒼天有眼,肯施舍一絲一毫的機會給他,他一定會抓住——終于,他看到了機會。
機緣巧合。
天下榜第九十九的高手身負重傷,他碰巧路過救了他,那人記恩,說要報答他,張元武什麼也不要,直到那年天下榜更新,劍客再次出現在他面前,輸給了他。
人生竟如此奇妙,在風和日麗的普通一天,他就這樣實現夢想,跻身高手之列。
他從門派中的邊緣弟子成了炙手可熱的中心。
自他被選入門派起,從沒有過那樣被人關注的日子,仿佛每個人都在看着他,哪怕一個小小的舉動,也能輕易引起風潮,無處不在的目光,吹捧激動的神情,隻是剛進榜而已,隻是九十九,就足以在那個小小門派裡光耀門楣。
那是他人生最風光的一段日子,也是他武學的巅峰年華。
因為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像往日一樣努力練劍。
酒肉和吹噓充斥他的心神,他無心安靜,隻想一生都沉浸在那樣的喧鬧中。而真正道出告别的時刻,是他在那段時間見了太多世面,決定抛棄自己的名字。
他不知道那個念頭是什麼時候存在的,隻知道它出現的如此自然,不消片刻,他就決定了自己的新名字,張元武。
元字輩乃門派先祖曾用過的名字,那人劍術高超,隻可惜沒有弟子,他打起了幌子,說要光複門派,于是以武為高,以元為傳承。
陪伴了幾十年的名字隻需一日便可抛棄。世事、心态變化之快,讓他不禁感慨,這才是他真正該有的人生。
名利的光環如此鮮亮,照拂不進原來那間破小的茅屋。
張元武改名後回過一次家,他以遊曆為名,途中突然生出回家的欲望,曾經的日子像一場舊夢,他想看看記憶裡的茅屋是否還在。但最終隻停留于遠在家門之外的渡口,和匆匆趕來的父母寒暄片刻,來不及接下他們回家抱來的包袱,便打着追求更極緻劍道的幌子再次告别家鄉。
父母蒼白頭發滿臉皺紋,衣着打扮節省到了極緻,旁人看來的眼神将他刺痛,仿佛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的種種榮耀打回原樣,他不能接受那是他的父母。
沒人知道那是最後一次告别,從此他不問父母,抛妻棄子,改名換姓。
仿佛洗去了名字,他眼中那些不堪的過去也一并消失。
張元武頗有自知之明。
正是因為他清楚自己的斤兩,所以一直像個幽靈一樣在武洲外沿遊蕩。
從不輕易出手。
除非有必勝的把握。
一開始他也整日認真練武。
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