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刀刀發現,當天氣開始變熱,晚上開始變得比白天更令人眷戀。
可她卻無法肆意地享受佩城的夜晚,比這更可怕的是,她竟開始有些懷念那個總是刮着冷風的山門。
她無奈扶額,這當然是不該有的想法——
一切都源于那天晚上。
自那天之後,她總會莫名其妙被拉去與陸懷瑾過招。
一開始還算新鮮,有心思去琢磨陸懷瑾的出招和自己的遺漏,後來随着天氣變熱,交手變多,陸懷瑾似乎發現了她的出招習慣,摸準了她的出手方式,他下手更狠,變招更多,趙刀刀的進攻總是被輕易化解,不得不以守為主,變得被動起來。
被人看穿的感受不太好受,她的刀勢從未如此遲滞,瞻前顧後,依舊頻頻敗退,絞盡腦汁也難尋突破之點。
佩城人的心尖尖兒——陸懷瑾百忙之中不忘每天抽時間虐她,這份殊榮讓趙刀刀有些亂了步調,都快習慣失敗了。
他劍法精湛,出招冷酷無情,如狂風驟雨,但最難的還不在此,趙刀刀一邊要應對他的劍,一邊還要提防着他的手,實在心力憔悴。
陸懷瑾雖是劍客,卻不完全依賴劍,他的手套刀槍不入,空手亦是武器,打到暢快時随心所欲,抛棄招式,像是哪裡來的野路子。比起武器,長劍更像是他手的延伸,一個劍招能化出千萬種變招,還不一定是用劍——用手擋刀,以手作劍,招式之靈活多樣讓人目不暇接,趙刀刀過往所學對上他完全不起作用。
與他對戰,一切都是從頭學起。
趙刀刀每天深夜躺在床上都睡不着,她反複回憶,勤思苦練,迎來的就是第二天又被新的招式擊敗。
雖然自知這段時間一定有所進步,但她還是有些郁悶。
一個鑄劍師不好好鑄劍,把武功練這麼好做什麼?
經此一役,趙刀刀再聽到周向晚抱怨他小叔的時候,已能真心實意能體會到他的苦楚,頻頻點頭附和。
幸好還有刀子精每天安慰她,緩解了心靈上的傷痛。
她不止一次滿懷惡意地想到:陸懷瑾沒去行走江湖,絕對是天下人的損失!所有人都該看看他這副嚣張狂傲的嘴臉,這樣的人怎麼能被佩城人當成神呢?!
難以想象周向晚原來在家的生活是多麼水深火熱。
難怪他要跑。
終于快到去劍爐的日子了,她才可以緩緩。
周向晚最近也覺得趙刀刀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詭異,有時趙刀刀不在,他說着說着感受到芒刺在背一般的視線就知道是她回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引得她如此對待,趙刀刀見了他總是闆着臉不說話,就站在一邊直勾勾盯着他,令人汗毛豎立。
他以為是趙刀刀覺得陸府太無趣,等不及去看劍爐,就開始拿他出氣。
經不住心中抱怨道,都怪陸懷瑾。
周向晚後來硬着頭皮私下去找過陸懷瑾幾次,可惜老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每次他都铩羽而歸。
府中的人也說近來沒有見過二當家,既然人忙成這樣,周向晚不好一再打擾,隻得歇了心思,在心裡怨怼兩句。
大約是因為離家許久,這次陰差陽錯回到陸家,待着的這些時日周向晚竟絲毫不覺得時間漫長。
可惜好景不長,當唐雪與那些小丫頭打成一片之後,周向晚開始覺得他們有點待太久了。
再待下去,唐雪都要把他那些少年糗事扒個底朝天了。
他都不知道那表妹還給自己寫過什麼信,送過什麼花,也不記得自己小時候天天纏着人家玩。
完全沒印象的事被一件件從唐雪嘴裡說出來,他已經疲于招架。
老天啊,行行好,快帶走她們吧!
周向晚一見唐雪就忍不住由衷地祈禱。
出發去劍爐這天很熱。
但陽光并不刺眼,因為眼睛被遮住了。
工匠所在處比較隐秘,并不在陸府中。
趙刀刀和唐雪不是陸家人,被蒙着眼帶上馬車,隻覺得馬車晃晃悠悠走了很久,令人昏昏欲睡,不知道什麼時候真的睡過去,一覺醒來,就到了地方。
趙刀刀還有些怔愣,眼上的綢布滑落脖頸,她适應着光線,摸到腰間的黑刀,清醒過來。
馬車停駐,周圍有風沙和鐵屑的味道。
她叫醒唐雪,扶着車緣跳下,一手伸過去接唐雪下來,一手順勢取下了脖間的綢布。
車夫已經悄然離開,陸懷瑾正負手站在前面。
兩天不見,趙刀刀心有餘悸,見他先是心中一怵,随即明白這會兒的陸懷瑾不是那個深夜劍客,隻是佩城最出名的鑄劍師,放下心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跟上。”
趙刀刀和唐雪對視一眼,快步跟上。
陸懷瑾帶着他們穿過一扇巨大的門。
他邊走邊說,“這裡有制刀、箭簇、長槍和其他兵器的工匠,你們若有興趣可以停下觀摩片刻,不要打擾到他們。”
二人點頭示意。
他接着道,“鑄劍在最裡頭。”
這裡四面通風,卻還是帶不走籠罩的炎熱氣息。
空間被劃分成不同大小的房間,窗開的很大,門的位置隻有空出來的口子,沒有裝上門闆,多餘的空間裡擺滿了水缸,除了他們還有人來來往往,敲打鐵器的聲音不斷傳來。
仿佛一個百折千回的迷宮,一個隐于世俗的村莊,沒人引路就要迷失其中。
走着走着,趙刀刀已經開始懷疑眼前的屋子是不是剛剛才遇到過。
她和唐雪緊跟在陸懷瑾身後,不敢落後半步。
眼前豁然開朗,高高的穹頂被火光映照得通紅,或長或短的劍被随意的插在兩旁的熔爐中。
唐雪瞪大雙眼,眼神發亮,忍不住問道,“這就是劍爐?!”
陸懷瑾停下來,看着一把劍被熔煉成水,砰的倒下去。
他淡淡道,“不是。”他繼續往前走,聲音冷冷地傳來,“這裡都是煉廢的劍。”
唐雪驚訝地看着那些看着鋒利無比的劍刃,已經打磨過的成品居然就這樣丢在這裡,她低聲與趙刀刀耳語,“這也太任性了吧。”
趙刀刀點頭低聲道,“的确任性。”
不久,她們就見到了真正的劍爐。
哪怕再不識貨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這裡的劍已經與之前所見完全不同,也與市面上的賣品有明顯的區别。
有的劍被插在劍爐裡,尋常的高溫已經無法将他們融化,隻是與火焰接觸的地方微微發紅。
還有漂亮的半成品被挂在空中,高低錯落,像是垂下的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