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美麗而銳利,可若是伸手去碰,隻會比玫瑰更加傷人。
這些劍的花紋各不相同,卻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讓這把劍更順手。
劍柄還沒有裝上,裸露在外的劍把上都刻着小小的字。
陸懷瑾的到來讓這裡的大部分人都壓低了頭,更加認真地忙着手裡的活兒。
但還是有人瞥見陸懷瑾,放下手裡的劍,興沖沖地過來打招呼,“陸當家!”
陸懷瑾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可不喝酒。”
那人也大笑幾聲,玩笑道,“難道我老八在你這裡就隻是個酒鬼嗎?!”
陸懷瑾搖搖頭,“你當然不隻是個酒鬼。”
老八還以為陸懷瑾要在外人面前給他幾分薄面,正挺起了胸膛,就聽陸懷瑾道,“你還是個會耍酒瘋的酒鬼。”
老八撓着腦袋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轉頭問,“欸,這兩個姑娘是陸家的?那個去巒嶽派的?”
陸懷瑾道,“不是。”他看向她們。
“八前輩,”唐雪上前行禮道, “晚輩唐雪,家父與我皆對陸家鑄劍術慕名已久,今日終于有緣得見。”她側身道,“這位是我朋友趙刀刀。”
趙刀刀也上前行禮。“晚輩趙刀刀。”
陸懷瑾看着她不着痕迹地揚了下嘴角。
趙刀刀低着頭抽了抽嘴角。
老八明白過來,“唐堡主的掌上明珠啊!對對對!你前幾天說過的。”他一拍腦袋道,“瞧我這記性!”
陸懷瑾斜睨了他一眼,道,“帶她們過來看看,也沒你什麼事。”
老八讪讪一笑,“有朋自遠方來,我這不是惦記着客人嘛。”
陸懷瑾道,“别看了,沒帶酒,幹你的活兒去。”
“真沒帶啊……”見陸懷瑾輕哼一聲,老八又用那雙大手摸着自己的後腦勺,“成成成,你帶她們好好看看,有什麼事兒叫我。”
“嗯。”
陸懷瑾帶着她們從中間兩人寬的小道繞過去,他指着劍爐裡的劍,介紹道,“這把已經快成了,這些是打給巒嶽派的一批。”
他忽然想起什麼,轉身打量起趙刀刀和唐雪。
趙刀刀隐約感到來者不善。
果然,陸懷瑾道,“你們多留幾天,到時候跟陸向晚一起把劍送過去。”他補充道,“巒嶽派最近有大比,過去瞧瞧沒壞處。對了,到地方讓陸向晚滾去見他表妹,那姑娘年年等他年年見不着,讓他過去給人賠個禮。”
唐雪先是愣了下,随即有些激動,看見趙刀刀默許的眼神,立刻笑了,“好!”
遠在陸府的周向晚不知為何突然感到一陣惡寒,打了個寒戰。
他扇着扇子在樹下納涼,不解道,“這大熱天兒的……”
陸懷瑾接着說,“這裡的劍已算是上品,給門派和其他家族的基本都是這樣的品質,還有更好的,在裡邊。”
趙刀刀看着這些劍,指着不遠處的一把問道,“這把怎麼不一樣?”
唐雪看過去,這些劍乍一看都差不多,她仔細些瞧,才發現恩人指的和其他的花紋不同。
陸懷瑾看着她。
趙刀刀見他半天不說話,忍不住後退一步,手已默默搭上刀柄。
說來慚愧,這是她最近不得已養出來的習慣。
唐雪沒有注意到氣氛微變,她正在好奇。
陸懷瑾低笑一聲,轉頭看劍,解釋道,“陸家的規矩是,六歲學劍,十二開始制劍。”
趙刀刀不着痕迹地垂下手,默默點頭,難怪外面有好多小孩。
陸懷瑾的目光已穿過那把劍望向更遠的地方,他慢慢道,“陸家先輩認為,所謂制劍,并不隻是單純地重複。”
“就像是給小孩做玩具的木匠,如果隻是一味制作玩具自己卻不去玩,那就不過是個物件。”
他的聲音低沉冷漠,“這樣的技藝不足為道,其他人也能學會,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所以陸家不同。”他說。
“想要制出真正流傳千古的寶劍,制劍反而不是最緊要之事。”
“倘若一個人想做一把真正的好劍,他就必須知道持劍的劍客會如何握劍,知道他的拿劍的到底是左手還是右手,知道他最慣用的劍招,最多揮劍的方向,有時,劍的兩面還要有細微的區别。”
趙刀刀驚訝道,“一個人要做到這些?”
這和她所想的鑄劍不同,實在太過強人所難。
陸懷瑾輕笑一聲,“這當然不是一個人能辦到的事。”
他一伸手,拔出一把長劍,手指輕輕拂過劍身,一彈,劍身嗡鳴不止,“倘若一個人學習三種以上的劍法,便已經注定他此生無法真正掌握其中任何一種,甚至于越是想要深入,那些細小的區别越是能将人逼瘋。不是每個人都是天才,這世間最多的還是普通人。”
他将長劍擲回劍爐,低聲道,“所以陸家每一代,每一個人,都在為這個目标努力。”
劍還在輕顫。
陸家弟子被送到不同的門派習劍,被請來不同的老師教導。
其實許多世家後代也是如此。
唯有一點不同。
世家子弟總是還有選擇——選擇留在門派,選擇繼承家業,選擇浪迹天涯。
天下之大,少年意氣,何愁留不下自己的故事。
而陸家人,終埋名劍冢。
趙刀刀又感受到了初進陸府大門見到那塊巨石時的那種莊嚴和榮耀。
爐火生生不息,寶劍永垂不朽。
她又忍不住看向他的手。
原來那雙手套也不算完全貼合,她竟看不出那雙手是否繃着青筋。
陸懷瑾的手在背後交叉,一隻手虛握成拳。
這就是陸家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