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瑾的劍輕而快,劍尖之下仿佛無處可逃。
趙刀刀的身法輕巧,刀卻更快。
陸懷瑾一開始是有意喂招,眼看趙刀刀進步神速,他漸漸也要全力以赴才能将她壓制。
沒有什麼比一個合适的對手更能讓人進步,至少對趙刀刀是如此。
她的生活并非遊走于刀尖之上,所以這樣的機會就更為寶貴。
她日日不懈練刀,為的不正是把握住這樣的時刻?
趙刀刀已不會再被陸懷瑾的手擾亂視線,而是專注于他整個人的方位,看他的眼神,肩膀,腰胯,從任何一點細小的變化中判斷出招。
陸懷瑾道,“你的刀已使得很不錯。”
這還是謙虛些的說法。
事實上陸懷瑾往前再推二十年,也沒見過在這個年紀就将刀法練得這樣精湛的少年。
她基礎紮實,悟性過人,最難得的是心性堅韌,輸了不會心浮氣躁,再來總是充滿信心,仿佛什麼都無法将她打倒。
趙刀刀已将刀使得像自己的手一樣靈活。
以陸懷瑾的眼光,他知道那把黑刀絕對不輕。
握着這樣一把重刀,出招卻迅疾如風,她所付出的努力一定是常人無法想象。
趙刀刀有些脫力地躺在地上,喘着氣。
她累極了,眼睛卻亮晶晶的,笑了笑道,“謝謝。”
她透過樹葉望着頭頂的月亮,輕歎道,“可我還是不如你,在牡丹城,我也有不如的人。”
陸懷瑾在不遠處坐下,輕笑道,“你年紀不大,胃口倒是很大。”
趙刀刀并不否認,“我是來當第一的。”
陸懷瑾很少見到将自己的野心這麼直白托出的人,她的語氣輕松,神情卻很認真。
“有志氣是好事。”他望向趙刀刀,“你為什麼要當第一?”
趙刀刀看着天空,“我師父說,這世上的人,想要有所成就,都要定下目标。”
陸懷瑾搖頭笑道,“所以你的目标就是第一?連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成為第一?”
趙刀刀輕輕搖頭,“我的目标并不是第一。”
陸懷瑾好奇道,“那是什麼?”
趙刀刀沉默片刻,那個被上了鎖埋在心底的箱子,終于又被悄悄打開。
“我的刀。”
她的聲音又輕又低,話隻是剛說出口就飄散在夜風中。
陸懷瑾沒聽清,問,“什麼?”
趙刀刀道,“我想留住一個朋友。”
陸懷瑾笑道,“哦?你這朋友竟有這樣大的派頭,什麼樣的朋友需要成為天下第一才能守得住?”
趙刀刀眼中映着滿天星辰,勾起嘴角,彎着眼睛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她說,“我一開始也隻是練刀而已,自從我有了這個朋友才定下了這個目标,不過你現在要我說,我也想不起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了。”
世上有很多事總是很難講清理由的,能捕捉到一點思緒的影子已經很難得。
有時候隻是出于一種沖動,有時候甚至隻是盲目地跟着别人的腳步行動而已,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回頭看,居然也生出了自己的理由。
陸懷瑾對這種感覺倒并不陌生。
趙刀刀坐起身來,拍拍土,話鋒一轉,撐着臉問他,“你呢?”
“什麼?”
趙刀刀問,“不會覺得累嗎?”
“累?”
陸懷瑾此刻還真的開始思考,畢竟他已經很多年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趙刀刀是個不錯的朋友,和她待在一起,他像是也回到少年。
如果他少年時遇到這樣一個朋友,或許就不會活得那樣辛苦。與她交談,仿佛一切都煩惱都隻是過眼雲煙,不論說多麼大的話,多麼沉重的心情,她都輕描淡寫地接下,認真又輕松地回應。
陸懷瑾想,遇上她是周向晚的幸運,那小子一向運氣不錯。
他緩緩道,“一開始會累,遇到挫折也會想放手,不過當你周圍的每個人都在為同一個目标努力的時候,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感覺了。”
他低頭歎息一聲,輕笑道,“如果你不夠努力,還會生出歉意……有時候這樣的感覺還不錯。”
趙刀刀想象不來,問,“這就是家族?”
陸懷瑾道,“或許是。”
多少人想要拜入陸家,為的不就是這裡不問世事的清淨和始終如一的追求?
陸家或許是一間牢籠,可誰又能說這裡不是一個桃源。
趙刀刀又問了另一個她好奇很久的問題,“你的劍殺過人嗎?”
她總覺得陸懷瑾,或者說陸家的人都和外面的人很不相同。大約是因為他們不用争,不用搶,就有那麼點遺世而獨立的意味兒,明明是鑄劍,卻很像修道,怪高雅。
如果學劍隻是為了制劍,那是否還有出劍的理由?
或許沒有……可每每想到這樣的結局,她就感到一股不甘,還伴随着一種奇怪的高尚。
這高尚既令人敬佩又令人作嘔。
陸懷瑾失笑道,“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沒殺過人?”
“這……”
“陸家百年根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