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向舅家乞求庇護憐憫這事,明寶清知道自己遲早要去做的,自矜自傲隻是惺惺作态罷了。
原本,她隻是打算等風聲再靜一些,可在席草地上睡了一夜,她早晨起來的時候渾身骨頭都在咯吱咯吱叫,酸得她僵着背緩了好久。晨起時又瞧見稀稀拉拉一鍋灰綠菜粥,簡直比侯府每日運出去的泔水還要叫人敗壞胃口。
藍盼曉手裡拿着分粥的勺碗,看着衆人嫌棄的模樣,道:“這時候家家短糧,莫說我們,隔壁人家也是吃的野菜粥,隻有壯勞力吃的略稠一些,這點糙米是……
“母親初來乍到就使銅子了?”明寶清打斷藍盼曉的話。
藍盼曉一怔,低頭道:“隻五個銅子,半鬥米。”
“罷了。”明寶清道:“賣米的可是尋常農家?”
“嗯,”藍盼曉忙是點頭,道:“那戶人家隻一個老翁,說是和小孫相依為命,務農為生,平日裡至多就是進城賣賣菜。”
“這便好,母親,我不是怪您,隻怕落在有心人眼裡,說咱們攜财出府,到時候又生風波。”
見明寶清和緩了口吻,藍盼曉點點頭,道:“這時候地裡菜沒長齊全,人家好心,把采來的野菜分了咱們一半,竈上還有半罐子的鹽巴,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也隻能做到這樣了。”
“我明白,有勞母親。”明寶清聽出她語氣之中有些許郁悶,就從袖裡倒出十六枚銅子和一卷極細的金絲來,道:“交給母親您來花用吧。”
朱姨正用勺子抄底撈幹的,聞言動作稍微一頓,還是悄悄先給自己和明寶珊打了一滿碗,又裝模作樣拿了隻小碗替明寶錦盛。
藍盼曉猶豫了一下,攤掌接過。
金銀之類的多為國庫儲用,百姓平日裡買賣多用銅錢布帛。
既聖旨親下,将明家女眷貶為庶民,一應财産不許帶出,就算能藏下金銀來,用起來太點眼了,恐會遭人檢舉。
明寶清除了這一卷縫藏在衣邊的金絲之外,還在木簪裡藏了一根很細的銀條。
銀條其實是她從步搖上拆下來的一根穗子,同空心的木簪很契合,連後來嚴觀拔下來查驗的時候都未發覺不妥來。
藍盼曉從腰際解下荷包,将裡邊的東西統統攤到矮桌上,道:“除了買米用掉的銅闆之外,我這裡還有六個子和兩粒金豆子,這些都虧得四娘的好頭發,否則連這點都沒有。”
藍盼曉摸了摸明寶錦隻簡單用布條束着的烏發,蹙眉将她眼跟前的一碗薄湯撩到自己碗裡一點,又給她多盛了些米粒,道:“吃吧。”
她們出府的時候是被抄查過數回的,尤其是刑部專管女囚的嬷嬷來抄檢的那一道,中衣、鞋底扒開自不必說,舌頭、後牙都被她們撬開來看了。
也就是明寶清還有個外祖家照應了幾分,隻搜了身,拆了發。
再就是明寶錦無知天真,被甩到榻上的時候,還爬起來自己乖乖除衣給她們看,嬷嬷們這才手輕放過了,漏下藍盼曉藏在她頭發裡的幾個錢來。
明寶清想到這些,又是一口氣堵在胸口,道:“金銀暫時都是用不掉的,用了還會招禍,母親先收好。”
“倒是金絲還能去布帛行、成衣鋪等碰碰運氣,還是元娘你想得周到。”藍盼曉看着桌上這點子曆盡千辛萬苦帶出來的錢财,心裡總算安穩了些。
說罷,她看向朱姨。
朱姨埋頭吃着,碗裡的粥似乎成了無上美味,吃得她一刻也不擡頭。
藍盼曉颠簸一路,早起又忙,買米時藏着掖着,同一波又一波好奇的鄰人打交道也是耗費心力,此時根本懶得同朱姨費口舌,倒是明寶清睨了她一眼,道:“朱姨素來是個有法子的,怎麼?沒藏下一個子兒來?”
明寶珊心虛,不由得觑了朱姨一眼,被她在桌下碾了腳,不敢出聲,隻是紅了臉。
“我們倆娘是賤民賤骨頭,哪裡會遭那些嬷嬷憐惜,臉皮都叫她們剮了一層,哪裡還能藏住錢?”
朱姨将一碗粥喝空了,還要再去盛,見衆人都盯着她,悻悻然縮回手。
“你自己認了賤,别連帶二娘(明寶珊)。”明寶清冷聲道:“她可姓明。”
朱姨盤着腿挪了挪腚,心道,‘說得傲氣,如今明還是什麼好姓嗎?’
明寶清皺眉看去,就見明寶珊擠出一絲笑來,伸手也在那小錢堆上擱下兩個銅闆。
朱姨橫了一眼,到底還想着借明寶清外祖家的勢好過日子,就也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來,道:“隻這些了,嬷嬷鐵鉗一般的手,真藏不下什麼。”
除了她吞進腹中那一小把金珠銀豆。
明寶盈漲紅了臉,她忙着照顧癡瘋的林姨,一個銅子都沒藏下。
明寶清知道明寶盈的難處,沒有催逼她,隻是瞧着桌上這小小錢堆,再瞧瞧這麼些個人,不用算也知道捱不了幾天。
明寶清的目光在衆人身上巡了一圈,隻有明寶錦還帶着一個紅繩護身符,被嬷嬷、不良人輪番捏了幾回,确認裡頭隻有一張符紙而已。
其餘人各個頭戴木簪,綁布條做發緞,雙腕空空,頸上秃秃,能蔽體的這一身不過是下人舊衣而已。
這些舊衣其實是幹淨的,布料也遠比尋常百姓穿得要好,明寶清自己心裡過不去,總覺渾身不适,隻是眼下沒法子開口說自己要沐浴。
“青槐鄉上西頭的天香莊是我外祖家的莊子,我想着可以去探探口風。”
聽到她這麼說,連藍盼曉都為之一振,更别提朱姨了。
“是了是了,您就是我們的活菩薩,快去求求岑司業吧,您是天仙下凡,哪裡能捱受這樣的苦楚?!”朱姨一疊聲地道。
“遠不遠?”藍盼曉看着明寶清,有些擔憂地問。
她生得太好,荊钗布裙難掩的好顔色。
比明寶珊的嬌媚更清雅,比明寶盈的恬靜更動人,比明寶錦的稚嫩更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