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很長時間都沒說話,朱姨悄悄把腦袋縮回了屋,老苗姨兀自在竈間忙活。
藍盼曉去廚房裡端來了竹葉芯茶,開口和緩氣氛,“還是先喝點茶水吧。”
明寶錦小跑過去捧了一杯,把杯子遞到遊飛跟前晃了兩下,見他手僵腿麻,就讓他就着自己的手喝兩口,第三口的時候遊飛緩過神來了,就接了杯子自己喝。
嚴觀隻覺得今日實在運道不佳,又不好跟個小混蛋計較,張口喚了聲‘絕影’。
馬兒‘哒哒’走進院裡來,看着頭破血流的主人,‘噫噫’叫了幾聲。
衆人都盼着嚴觀快走,他似乎也沒有追究遊飛的意思,一腳踏上馬镫,身體剛騰空,忽又覺得眼冒金星,連忙落地,捂着腦袋搖了搖頭。
藍盼曉猶豫不決地瞧着明寶清,她怕嚴觀,但更怕他颠死在路上,到時候招惹禍患。
明寶清往廚房裡望了一眼,見老苗姨正從熱騰騰的鍋裡端出一盤蛇肉來,她一雙鐵手全不怕燙,未等晾一晾,上手就撕蛇肉。
剝了皮的蛇肉白淨細膩,一縷一縷的,瞧着倒是不可怕。
“等傷口凝一凝,用一碗蛇粥再回去吧。”
嚴觀正趴在馬背上揉腦袋,望過來的眼神很意外,又聽明寶清道:“隻是不知道蛇膽去幹淨了沒有。”
老苗姨樂滋滋在裡頭說,“去幹淨啦,蛇皮我剝得也算齊整,改明兒拿去胡琴鋪子、藥鋪裡賣,别遇上太黑心的,換十幾個錢還是有的!”
明寶盈歡喜非常,揉了揉花狸狸的腦袋,道:“你比我們都能幹!”
明寶清無奈地歎了口氣,可望着這一院子老幼的目光卻很溫柔。
蛇粥的做法原本沒有這樣麻煩,斬塊下鍋煮就是了。
但老苗姨瞧她們一個個怕得很,先拆分了骨肉,又将骨單獨下粥水裡去煲出滋味來,撈出骨再下撕好的蛇肉,略沸一道就成了。
破了蛇形隻餘肉,香氣一股股從竈台湧出來,聞味就知道錯不了。
堂屋雖不算小,可那桌子若一下坐了這麼多人,就挨得太緊密了些。
老苗姨貼着竈台吃,明寶錦和遊飛坐在台階上吃,明寶盈先端了幾碗進屋給朱姨、林姨、明寶姗。
藍盼曉左右看看,很是局促地對嚴觀道:“您請。”
嚴觀一個人坐了下來,藍盼曉去端粥給明寶清。
“嘗一口?”藍盼曉捏着勺子哄明寶清,她也想明寶清多補一補,因為眼下真是吃不起什麼好的。
原以為換了金絲,手頭能寬裕些,但那卷金絲含金很少,賣的主要是個捶打細切的手藝錢,布莊隻許了半吊錢,加上藍盼曉繡的帕子,勉強才多給十個子。
錢捧在手心裡,雖也是沉甸甸的,可進了一趟藥鋪出來,就少了一半。
明寶清看得出哪些方子合明寶珊的體質,哪些方子又是糊弄人的,要選好的,自然要價高。
她這才體會到,延醫用藥,也不是窮人能受用的。
明寶清忍住一口想歎出去的氣,看向那一勺粥,粥底微微有些發黃,顯出一種熬煮過後的風姿。
明家人并沒吃蛇的習慣,但秋日宴請的宴席上,偶會有一道蛇羹,入冬前的蛇最肥美,肉絲和菌絲混做一碗,吃了也不知道是蛇,同鳝魚分别不大,明寶清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吃過。
‘君子遠庖廚,果然是不假。’明寶清雖沒見到老苗姨料理蛇的過程,但畢竟是眼瞧着蛇被叼在花狸狸口中,總覺得心有戚戚。
可,這蛇粥實在太香。
“母親。”明寶清難得嗔一句,但也沒太矯情,張口小小抿了一勺,她眼眸微睜,笑道:“真鮮,竟是這樣清甜滋味。”
因為不舍得下蛇皮,所以這粥水沒那麼黏唇,粥水綿綢,蛇肉細膩。
若不知道是蛇肉,還以為自己吃了一道上佳的魚粥,隻這‘魚粥’不是海味,而是山珍。
嚴觀豎着耳默默吃着,怎麼也想不到今日會以在她家中吃一碗粥來結尾。
“小青鳥。”藍盼曉擰了個帕子給遊飛仔仔細細擦了擦臉,擡頭見嚴觀還在埋頭喝粥,就輕聲道:“我給你端一碗粥,你回家帶給你翁翁喝啊。”
遊飛知道她是想要自己走,嚴觀畢竟被他砸了個頭破血流,眼下不追究,念頭一轉,又不肯了怎麼辦?
“不。”遊飛鼓着臉頰大聲說,他還怕嚴觀待着不走呢!
嚴觀不耐煩地往嘴裡灌了口粥,道:“安生點成不成?沒腦子的犟種。”
遊飛脖子一梗就要回嘴,被藍盼曉一把揪住臉,“說你犟真是沒錯的。”
嚴觀似乎不記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了,喝空了一碗粥,歪頭望進廚房裡,對老苗姨微一颔首,起身朝外去,經過就遊飛的時候拍了他腦袋瓜一記,道:“滾回家去!”
遊飛滿腹傷情,腿還麻着,被拍得一下就撲了出去,捂着腦袋不滿地看嚴觀,可見他滿脖子的血,都是從後腦傷處流下來的,表情又有點悻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