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春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大半日,直到暮色蒼茫時才漸漸停息。
褪去潮濕的衣衫又在浴桶裡泡了一刻鐘,謝凝才感覺到了久違的暖意。換上幹淨的衣裙後,她安靜地坐在銅鏡前讓玉盞為她絞幹濕發。
玉盞一邊用布巾絞着她頭發,一邊輕聲嘀咕道:“姑娘怎的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
她質疑的念叨讓謝凝忍不住發笑:“防什麼?”
大雨如注,她總不能将人趕走,自己獨霸那一角屋檐吧?自然也更不可能為了劃清界限而遁入雨中倉惶逃離。
看着她忍俊不禁的模樣,玉盞嘴角下垂,絮絮叨叨地念道:“那姑娘也不該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你可是定了親的人,若是被人傳出什麼閑言碎語可怎麼辦呐?”
透過銅鏡瞧見了玉盞愁眉苦臉的表情,謝凝的眸中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隻要你不說出去,就沒有人會知道。”
玉盞握住布巾的手一頓,嘟嘴抱怨道:“奴婢自然不會多嘴,可姑娘再不許那樣冒失了。永昌侯府是高門大戶,行事作派都極為講究,姑娘還是謹慎些得好。”
提起崔家,謝凝眉心一緊,連眸中的笑意都斂了幾分。
見她變了神色,玉盞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語氣誠懇地勸慰道:“崔世子儀表堂堂又年少有為,這門親事當真是極好的,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呢!”
謝凝低垂着眉眼,眸光晦暗不明。
永昌侯沒發迹前曾受過謝家的恩惠,當時便許諾飛黃騰達後要與謝家結兩姓之好。
後來他在軍中立了功,親妹妹又被選入了宮廷做了妃子,崔家便扶搖而上,成了京中的新貴。
崔家發達之後,謝家自知匹配不上,早已将當年的約定當作了戲言。卻沒想到十幾年後,崔琰會拿着信物親自上門來議親。
謝凝是家中長女,這樁婚事自然就落到了她的頭上。繼母趙氏和妹妹謝沅為此事吵鬧不休,可都被祖父給壓了下去。
定親那日她曾隔着簾幔遠遠看過崔琰一眼,的确是個玉樹臨風的少年。
所有人都覺得謝家撿了個大便宜,覺得她得了天大的好運氣,能夠嫁入高門做那富貴榮華的世子夫人。
卻沒有人知道她心中的畏懼和忐忑,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應該喜極而泣感恩戴德。
她自小喪母,又因為體弱而長年養在别院裡,對上京城裡的一切都分外陌生。
她自由慣了,隻要一想到将來會像鳥雀一樣被人關在籠中,心裡就忍不住發怵。
見謝凝神色落寞,玉盞幽幽歎了口氣,手上的動作也越發輕柔了起來。
等絞幹了濕發,玉盞轉身走到屏風後的浴間收拾了起來,徒留謝凝對着銅鏡黯然傷神。
銅鏡裡映出一張絕美容顔,水眸潋滟,眉目生情。謝凝怔怔地望着鏡中的自己,唇邊逸出了一抹輕歎。
她知道自己生的貌美,可永昌侯府那樣的人家,講究的是内外兼修,她沒有學過管家的本事,連待人接物的禮儀都不算周全,來日少不得要受一番挫磨。
玉盞收拾好一切離開屋子的時候,謝凝才緩緩起身上榻。
躺在柔軟的錦衾裡,望着繡着玉蘭花的床幔,謝凝不禁又想起了那一雙如畫般溫柔多情的眉眼。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俊逸的男子?便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大概也就是那番飄逸清冷、不染凡塵的模樣了。
帶着這樣的驚歎入睡,卻連夢境都被他占據了。
夢裡,他以手執傘,一雙眼睛裡滿是柔情蜜意,嘴角噙着溫潤的笑,緩緩走到她的面前,語調溫柔地問道:“姑娘,你願意嫁給我嗎?”
謝凝心如擂鼓,滿心的歡喜幾乎要抑制不住,正要點頭答應時,耳邊忽然傳來了玉盞的叫喚。
“姑娘,該起床了。”
男子的面容漸漸變得透明,謝凝想要伸手去抓他,卻終究還是撲了個空。
耳邊的呼喚聲越來越強,謝凝懊惱地垂下手,一睜眼便瞧見了站在床前的玉盞。
面對主子幽怨的目光,玉盞心頭一滞,狐疑又不安。她語氣讷讷問道:“姑娘,你怎麼了?”
謝凝怅惘地垂下眼,默默從床上坐了起來。
“沒什麼……”她掀開被子,緩慢地起身下了床。
壓下心中的疑惑,玉盞取來一件粉色的襦裙,細心地為她穿上。
洗漱過後,謝凝坐在了銅鏡前,讓玉盞為她梳妝。玉盞的手很巧,纖細的手指從發間穿過,編了幾股細辮,很快就盤好了精巧别緻的發髻。
謝凝生得一張芙蓉面,眉如遠山青黛,眸似秋水含波,膚色瓷白瑩潤,櫻唇不點而朱。
她不喜歡脂粉的氣味,玉盞便也不給她塗抹脂粉。然而真正的美人都是這般天然去雕飾,無需刻意雕琢便已經美的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