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隻是想到這些事,委屈與憤恨都齊齊湧上了心頭,再也顧不得許多。
為何他從未作惡,卻好像所有惡果都叫他一個人承受?
沈淵知道自己不能奈她何,僅有的理智也讓他不敢對她怎麼樣,便起身告退,離開了營帳。
惹她不起,他總還躲得起。
段曦甯看着他負氣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嗤笑出了聲。年紀不大,氣性可不小,幾句話竟然就惱了。
一方面懼怕她,一方面又學不會忍氣吞聲、做小伏低,當真有意思。
也就是碰上她不輕易殺讀書人,英明神武,不拘小節,不然,他可慘喽!
把帳中主人氣得離開,她自己倒施施然地在帳中又喝了杯茶,起身坐到了沈淵方才坐的地方。随手翻看他看的書,上面有不少批注,很有條理,并不妨礙閱覽,可見其讀書用心。
見一旁有個小冊子,應當是他的讀書劄記,她便拿起來看,隻見寫得工工整整,字迹有顔筋柳骨之風,很是賞心悅目。
從字裡行間能看出他見解獨到,不似尋常書生迂腐,不是死讀書的呆子,隻是囿于見識略有不足。
段曦甯自己讀書是個半吊子,除了能看出他字好看文章不錯,再看不出太多,往深了看也覺不出太多門道,隻覺着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想想她手底下那幫大老粗,讓她在軍營中也成日裡要被奏章淹沒,無人分擔。他這樣的人若是能為她所用,效忠于大桓,正能解她燃眉之急。
可惜了,偏偏是梁國的公子。
成天看文書眼睛都要看瞎了,看見這麼多字就頭疼,她随意翻了翻便原樣放了回去,又看到一張紙上他不知何時寫下的詩,俊秀的字頗為養眼。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日寒月暖,來煎人壽。”
此詩乃大才子李賀屢遭挫折,壯志難酬,曆盡滄桑後所作,讀來總叫人多生惆怅,感慨良多。
可沈淵才多大?
不過十五歲的少年郎,何處得來如此感慨?
好似曆經世事浮沉的老翁一般。
看來,他似乎在梁宮中過得極不順心。
起身出得營帳,就見沈淵獨自在不遠處站着,眺望東南,背影有幾分寥落,與那句詩所顯意境倒是頗為相合。
那是武康的方向,一片雲霧缭繞,遮蔽着他的視野,讓他看不見什麼風景。
“想看你梁國的山河,在我大桓軍營能看到什麼?”
段曦甯朗聲高語,打破了寂靜,引得他回頭看她。
少年人終究藏不住心事,面上有幾分别扭。不知是不是還在賭氣,低着頭緘默不言,隻行了禮僵在原地。
從帳中出來後,被風一吹,他就很快冷靜下來,勸自己不能一時意氣,她刺幾句又不打緊,總比丢了命強。
可他平日深居簡出,甚少與人打交道,亦做不來做小伏低之态,不知該如何是好。
段曦甯走到了他面前,挑眉道:“朕帶你出去看看。”
沈淵并不敢跟她獨自出去,正想回絕,就聽她揚頭朝着遠處虛空處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不一會兒,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應聲而來。
她拉住缰繩,飛身上馬,動作幹淨利索,一身玄衣勁裝極為飒爽,墨發高束,在清風暖陽中鮮衣怒馬,像極了快意江湖的俠女。
這是沈淵過往的人生中從未見過的場景,一時竟看得有些呆,恍惚間還以為是書中的場景幻化出來的,直到段曦甯出聲:“上來!”
沈淵回過神來,聽到她的話,滿是遲疑,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遲遲并未動。
她要和他共乘一騎嗎?
男女授受不親,如此實在于禮不合。
還是說,她打算把他帶到桓軍營外偷偷宰了?
想到這個可能,他心下一涼,懼意騰起,反而後退了半步。
段曦甯見他如此,不知他忸怩個什麼勁兒,一起騎個馬又怎麼了,能遭天譴不成?
她這人向來沒什麼耐心,挑眉問:“怎麼?想讓朕抱你上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