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軍在仲夏時分,天還未熱得讓人受不了的時候,終于回到了國都雲京。
入城時,雲京萬人空巷,到處擠滿了迎王師歸來的百姓,隻為一睹女皇陛下及衆将士風采。
大軍旌旗飄蕩,軍容整肅,道路兩旁百姓跪伏,山呼萬歲。
段曦甯金甲紅氅端坐在馬上,似乎預料到城中百姓夾道相迎的場面,走得緩慢,身後衆将井然有序地跟着。
道路兩旁的百姓似乎是敬畏君王,亦或是被衆将士透露出來的殺伐之氣所震懾,不敢喧嘩,屏住呼吸,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看他們從戰場歸來的英雄們。
好在回朝之後南征各部将士返回駐地,各歸其位,入京的将士不算多,不一會兒便能望得到頭。
待得将士行遠,人群才又恢複原有的喧鬧,興高采烈地議論着方才所見。
皇城長樂門外,文武百官秩序井然地在此迎候。
見段曦甯策馬行來,衆臣齊齊拱手,高呼萬歲,場面煞是壯觀。
她淡淡地應了一聲,道了免禮,與為首的侍中裴雲起簡單寒暄幾句,便策馬順着天子馳道入宮。
多少年了,他們陛下還是這麼喜歡縱馬入宮。先帝在時就特意為她開天子馳道,百官自然不敢有異議。
她身後的将士在宮門口便已下馬肅立,無人敢在像她一樣在宮中策馬。将軍們随一衆文臣井然有序地朝着平時議政的大殿走去。
段曦甯直接快馬進了帝王居所乾陽宮,停在了自己的寝殿仙居殿門外。
侍候她的一衆宮人早已候在殿外,為首的女官素筠見她疾馳而來,領着衆人齊齊行禮。
素筠在雲京是一個極為特别的存在。既是統管内廷六局二十四司要務的宮令,又是輔佐陛下起草诏書參預機要的禦正,與其極為親近。
看見素筠,段曦甯心下輕松不少,将手中缰繩扔給一旁侍立的内侍,大步朝殿内走去,朗聲道:“素筠,快給朕沐浴更衣,這身盔甲悶死了!”
素筠笑着跟上她的腳步:“早就為陛下備好湯池了,陛下辛苦了。”
“你不在身邊,朕都快成乞丐了,身上成天髒兮兮的。”進得殿内,段曦甯便開始同她吐苦水,“這身衣服又穿了好幾日了,全是臭汗。還有頭發,要髒成雞窩了!”
素筠上前伺候着她卸甲,嗔怪道:“陛下該讓臣随軍的,也好有個人貼身照顧,不然您一個女孩子家的,在軍中總有許多不便。”
“你都病了,萬一随朕出征病情加重了怎麼辦?”段曦甯道,“去的又是江南,萬一水土不服,豈非雪上加霜?”
素筠将卸下來的甲胄交給侍立的宮人,交代她們妥善收好,笑着搖頭:“臣哪裡是那麼金貴的人?”
“還有賀蘭辛在,他像你似的愛唠叨,有事使喚他就行。”段曦甯伸了個懶腰道,“朕這麼大人了,沒什麼事兒的。”
素筠自她幼時起就一直貼身照顧,早已為她操心慣了,又絮絮叨叨地噓寒問暖了一番,好好看了看她,見她一如往常,這才放心了些。
段曦甯靠在湯池邊上,由着素筠給自己捏着肩,發出舒服的喟歎,想起什麼來,問:“素筠,宮中還有能住人的殿宇嗎?”
素筠回道:“除了小殿下住的景明殿,便隻有承明殿了。”
大桓國庫向來拮據,自是能省則省。
段曦甯登基後,為了節省宮中開支,命人将所有空着的殿宇通通落了鎖。唯有她以前住過的承明殿,素筠舍不得封,日日叫人灑掃着。
“承明殿……在外宮城。”段曦甯思慮片刻道,“那就承明殿吧。你叫人簡單收拾一番,能住人就成。”
素筠好奇地問:“陛下打算讓何人住承明殿?”
“沈淵。”段曦甯道,“梁國帶回來的質子,總要找個地方安置。”
“梁國質子?”素筠詫異,質子之事,她也聽說過,隻是未想到陛下會如此安排,猶疑道,“陛下要将他留在宮中?”
“質子特殊,總要放到眼皮底下才穩妥。”段曦甯舒服地閉着眼,滿臉放松,“況且,大桓約莫隻會來這麼一個質子,專門開府也麻煩。”
素筠一聽便知自家陛下摳門舍不得花錢的毛病犯了,不再多說什麼,輕笑着領命道:“臣盡早派人将承明殿收拾好。”
大軍班師回朝後的大朝會,照例要論功行賞、撫恤将士。
段曦甯沐浴更衣之後,頓覺神清氣爽,心情極佳,連往常總覺得厚重的天子衮冕也不嫌棄了,難得對在她出征後的幾位監國輔政大臣和顔悅色了許多。
能從一向愛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的陛下嘴裡聽幾句慰勞中聽的話,以侍中裴雲起為首的幾位老臣隻覺老懷甚慰,這些日子的辛勞皆不值一提。
對武将們的論功行賞亦恰如其分,衆人皆心服口服,未有不滿,一派祥和。
平常總是吵吵嚷嚷的朝堂,在難得的和睦中順利結束。
段曦甯出征許久,朝中大事都交給中書令程慶之、侍中裴雲起暫理。
二位畢竟隻為臣,行事總有不便,有些政務還是需得她親理。她處理軍務是一把好手,處理朝政時卻總不耐煩這些文绉绉的瑣事,更不喜同人扯皮。
偏偏朝中總有老家夥同她較真。
梁國質子入桓,她隻覺得既已吩咐素筠安置,便沒什麼再議的地方。
可是有了她在軍中大晚上的直接把人召入大帳的先例,縱使她自己沒有什麼别的想法,不少朝臣卻不由地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