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沈淵就聽到了有生以來聽過的最狂妄的話:“朕的心願,天實現不了,得自己去實現。”
她負手而立,頗有一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氣勢。
段景翊仰着頭,天真地問:“阿姐,我聽人說這祈天燈是能夠飛到天上去的,天上的神仙看到了就能夠幫人實現心願,是真的嗎?”
段曦甯卻煞風景道:“這燈朕一箭就能射下來,飛不了那麼高的,騙你們小孩子玩的。神仙要就這點兒道行,那不如趁早下來種地算了。”
沈淵面上淺笑一滞,意識到在她口中他也是“騙你們小孩兒玩的”裡面的小孩兒,哭笑不得。
段景翊委屈嗔怪道:“阿姐,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嗎?幹嘛要掃興?”
段曦甯面上帶着笑意,故意逗他:“不是你先問的?不信?要不我現場給你打下來看看?”
說着就擡手去取頭上的發簪,作勢要把他放的燈打下來,段景翊趕緊攔住她,愈加跳腳:“阿姐,你怎麼這樣!”
他個子小,隻能踮起腳尖伸手去奪她手中的發簪,無奈隻能夠得着她的手腕處。好不容易才抓得住她的手腕,她卻靈活地用另一隻手又拿着發簪,朗聲大笑逗他。
逗了他一陣,段曦甯才收好發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玩兒了,逗你的。”
仰頭看了一眼冉冉飄向高空的明燈,她轉頭意有所指同沈淵道:“有事求朕,比求祈天燈管用。”
語罷她便足尖輕點,飛身而起,朝乾陽宮而去。
沈淵看着她遠去的身影,隻覺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夢。
乾陽宮仙居殿外,段曦甯飛身落下,引得宿衛嚴陣以待,見是自家陛下,衆人才松了口氣。
素筠出得殿門,看着這一幕,輕笑道:“陛下要多來這麼幾次,可要将宿衛們吓死了!”
段曦甯大步流星地朝殿内走去,不以為然道:“沒坐步攆,不用輕功,讓朕一步一步走不得累死?”
素筠随她進殿,看她百無聊賴地伸着懶腰,便上前替她寬衣,詢問:“陛下方才可是去了承明殿?”
“嗯。”脫了外面的大袖衫,段曦甯坐在了梳妝台前,等着素筠給自己卸妝,“拿了沈淵的手劄,讓伏虎給太傅送去了,讓太傅掌掌眼。”
素筠想起了什麼,意有所指地問:“陛下覺得,沈公子如何?”
段曦甯把玩着素筠給她卸下來的簪子,随口道:“好讀書,心思簡單,淡泊名利,像個讀書人。長得不錯。”
“陛下想讓沈公子為您所用,其實根本不必大費周章。”素筠接着道,“隋朝晉王妃,後來的蕭皇後,原是西梁公主,陛下不若……”
“停!”段曦甯聽着聽着便覺出幾分不對勁來,立即叫她止住了話頭,“你的意思不會是叫朕娶他,成了夫妻他自會對朕死心塌地吧?”
素筠一本正經地糾正道:“您是皇帝,立後才算娶,尋常往後宮添人應當稱之為納。”
段曦甯忍不住扶額,問:“素筠,天底下敢殺妻的畜生還少嗎?你說到時候他是能對朕死心塌地,還是想方設法地殺朕于無形,然後臨朝稱制,江山易主?”
“這……”素筠語塞。
說起來,她并不了解那位沈公子的為人,這個念頭也隻是那日送生辰禮時,看到自家陛下調戲他時才有的。
聽陛下這麼一問,她還真說不準屆時那位沈公子會做何種抉擇,但想到有可能危及自家陛下,心有戚戚焉:“沈公子,應當做不出這些事吧?”
“他如今自然沒這個本事。”段曦甯乜了她一眼道,“可人心易變。”
素筠又勸道:“您這樣總孑然一身也不是回事,總要找幾個知心人。”
“你不也……”段曦甯脫口而出便想說她不也孑然一身麼,卻及時住了口,話頭一拐道,“也跟那些老家夥一樣唠叨朕的事。”
素筠原本也是有丈夫的,隻是剛成親不足一年,她丈夫便戰死沙場。婆家以她無所出且克夫為名将她休了,娘家覺得她丢人不願要她。
她無處可去,聽說先皇後招撫陣亡将士遺孤、遺孀,曆盡艱辛,獨自一人上京,被先皇後收留做了宮中女官。
後來為了照顧段曦甯,哪怕先皇後有意給素筠賜婚,她放心不下,再未嫁人。
因着這個緣故,素筠私心裡總是将段曦甯當做親閨女般悉心照料。
素筠獨身,是其傷心事,旁人可提得,她卻不該去戳這痛處。
聞言,素筠淺笑輕歎:“上了年紀的人,總是愛多唠叨,陛下莫怪。”
“可是你話說得并不對。”段曦甯糾正道,“并非男歡女愛才不是獨身一人,有朋友,有知己也不是孑然一身。”
“你還有我,有與你交好的女官。而我,有你,有很多過去認識的朋友,将來也會認識很多朋友,亦有一輩子孜孜以求的事業,算不得形單影隻。”
“知心人,有了很好,沒有亦好,不可強求,亦非唯一可求的。”
素筠怔愣。
她早該明白,陛下在很多事上都看得比尋常人要明白許多的,無需旁人多費口舌。
見她若有所思,段曦甯得意地笑了起來,語調俏皮道:“還是朕的話更有道理吧?可别想得晚上睡不着喲!”
素筠被她逗得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