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段曦甯剛去政事堂與幾位朝臣議事回來,還未喝口茶緩緩,便聽到了伏虎中氣十足又咋咋呼呼的聲音:“陛下,陛下!”
伏虎拿着一封信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朝她行了禮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她對面,拿起侍女剛上的茶就一飲而盡。
這個樣子看得段曦甯擡手就是一個爆栗:“沒規矩!”
伏虎放下茶杯,摸了摸被敲疼的腦門,朝着她咧嘴一笑,邀功似的将手上的信遞給她:“陛下,太傅的信。太傅說的話我聽不懂,就讓他寫在紙上,拿來給你看。”
“算你小子機靈。”段曦甯笑着接過了信,立即打開迅速閱覽。
看了信上的内容,她微詫之餘倒是十分滿意。
太傅對沈淵的評價竟是出人意表的高,在信中直言此子文采斐然,見解獨到,于古文經學上造詣頗深,力壓太學諸子,與年輕時的自己相比毫不遜色。
收好手中的信,她便吩咐伏虎:“明日午後安排幾名宿衛,護送朕出宮。”
伏虎納悶兒:“你要出去?去哪兒啊?”
她道:“顯國公府。”
“顯……”伏虎聽了,很快反應過來,不解地問,“那不就是太傅那兒嘛!你都打算自己去了,幹啥還非讓我先跑一趟?”
段曦甯揚唇,故意道:“這不是看你閑得慌,給你找點事兒做。”
“誰說我閑得慌?”伏虎立馬嘴硬反駁,“我每天忙得腳打後腦勺兒的!我現在就去忙!”
說着他蹦了起來,逃命似的就往外面跑。
看着他的背影,段曦甯嗤笑:“出息!”
素筠另外給她換了杯茶,不解道:“伏虎說的不無道理,陛下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
段曦甯端起茶抿了幾口,道:“自然要确定此子當真可用,才好引薦給太傅。”
素筠又問:“那陛下這是有了決斷了?”
“大差不差。”段曦甯點點頭,将杯中茶一飲而盡。
突然被叫上馬車時,沈淵一頭霧水,不明白她怎的好好的要叫他一同出宮?
見端坐正中的她沉默不語,他亦不敢多言,隻偶爾偷偷觑着她的臉色,猜測她的用意,不免有幾分坐立不安。
她總是出其不意,行事難以捉摸。
就在他的視線再次偷偷瞥向她時,正好對上了她的雙眸,心中登時有些慌亂,不知所措起來。
段曦甯鎖住他的視線,淡淡地問起:“先前讓你畫營造圖式,畫得如何了?”
“還未畫好。”沈淵面有愧色,“我不精此道,畫起來吃力了些。若陛下急需,我回去加緊些。”
“不急,慢慢畫。”段曦甯狀似随意道,“朕看你平時似乎很愛看書,都看些什麼書?”
不明白她問這個做什麼,沈淵如實答道:“一些大儒的著述,讀來随意打發時間罷了。”
顯然,這個答案并不能讓段曦甯滿意,她想要的可不是普通會讀書的酸儒。
聽了他的話後,她眸中有着顯而易見的失望,劈頭蓋臉地問:“沈淵,你當真是吳興沈氏的公子?你在家就是這樣受教的?怎麼隻讀這些書呢?”
沈淵一下子就被問懵了,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他尋常都是自己關起門來讀書,并不了解一般人到他這個年紀學問到底如何。
可他也清楚自己的斤兩,怎麼說也算得中上,不至于令人如此失望啊!
段曦甯不死心地問:“你讀兵書嗎?”
沈淵搖搖頭,他自己對排兵布陣并無興趣,自然不會看。
他沒看過兵書,段曦甯倒也沒那麼意外。
大桓讀過兵書的一抓一大把,哪怕是伏虎這不愛讀書的,《孫子兵法》也能背得滾瓜爛熟。
她也不缺看過兵書的人,略過不再多談,又問:“政論通史,你可看過?”
沈淵還是搖搖頭,除了梁國自己的正史,這類書他也沒怎麼看過。
段曦甯不死心地又問了農政百工、陰陽縱橫、奇說雜談等等,諸子百家幾乎都提了一遍,結果除了儒家古文經學著作,他幾乎沒看過什麼别家著作。
這讓她大感失望,隻覺得世人說吳興沈氏個個才學過人皆是虛言。
盡信酸儒,能成什麼大才?
沈淵原本以為自己也算讀過不少書,讓她這麼一問,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目不識丁一般,那麼多年讀的書仿佛都白讀了。
段曦甯半是玩笑半是意有所指問:“沈淵,你兄長不會是想将你養廢吧?隻給你看些酸儒之學,人都要看傻了。”
“怎會?”沈淵立即反駁,“我看的書都是從兄長書房裡拿來的,是他也看的書。”
江南士族大多都是經學傳家,輕視别家學說,斥為歪理學說,年深日久帶來的影響一時是難以根除的。
段曦甯平生卻是最煩酸儒之論:“酸儒之學,易使人優柔仁懦,讀些明理便可,不必深學。成大事者當學韬略政論,博覽群書。”
她以前因着在軍中長大,自身也不是好讀書之人,所以尤其不耐煩看儒生絮絮叨叨的長篇大論,倒很喜歡諸如《六韬》《三略》《戰國策》及其他兵法之類在她看來鞭辟入裡且十分實用的書。
沈淵心有不解,亦有些不贊同:“自當年漢武帝獨尊儒術,天下之學皆以儒家為正統,為何到陛下這裡就如此沒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