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晝長夜短。
桌案一角,銀藤花枝的燭台在無聲靜燃,如豆燈火,透過紗帳投下昏暗不明的光影。
焉聞玉從夢中掙脫,睜開雙眸,愣愣望着上方的絲藍賬頂,不知今夕是何夕。
“知夏……”焉聞玉張了張嘴,嗓子沙啞不堪。
她一手扶額,才發現自己不僅喉嚨幹疼,雙目也略有些酸脹。
她想起來了……昨天下午躲在被窩裡哭多了,這才如此難受……
“小姐?”守在外間的知夏立即應聲爬起,“小姐你醒了?”
焉聞玉聽她動靜是已經躺下了,緩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知夏快步入内,一手挽起紗簾,把她攙扶下床,回道:“天還沒亮呢,估摸着是寅時。”
敞開的窗台,隐隐傳來了昙花香味,果真是淩晨了,萬籁寂靜隻餘蟲鳴。
焉聞玉這會兒身上無力,腹中饑餓,她錯過了一頓晚飯。
她沒了睡意,靠坐在床尾,道:“燕松堂那邊……怎麼樣了?”
焉聞玉跟做夢似的,欠缺真實感。
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會更改姓氏,從劉聞玉變做一個陌生的【焉】。
劉家不是她家,父母不是她的,親友不是她的,所有的一切都不屬于她。
她是那個從小被掉包,鸠占鵲巢的假千金。
知夏心裡五味摻雜,道:“發生這麼大事兒,劉家上下都亂套了,夫人怒急攻心,要追究謝姨娘的罪責,差點沒一刀捅死她……大少爺在外面跪了一個時辰,到底是攔住了。”
說起這真假千金的荒唐事,源于當年的妻妾争鬥。
劉家乃京城嘉邑縣首富,家财萬貫,三妻四妾,不過子息不豐,人丁不旺。
起初唯有謝姨娘成功懷胎,生下劉家大少爺,是庶長子。
一個姨娘有了兒子,身闆硬挺,不僅生出與正妻一較高下的底氣,還有吞沒龐大家财的野心。
可正室夫人孟氏不是省油的燈,她出身頗高,嫁妝豐厚,打壓謝姨娘母子是常有之事。
二人你來我往,嫌隙頻生,結下不少怨仇。
較勁了三年,孟氏懷孕誕下劉家二小姐。
這個孩子來得及時,她有娘家撐腰,大可以招婿繼承劉家産業,謝姨娘再怎麼蹦跶也是個妾。
嫡系永遠是嫡系。
謝姨娘自知雙方身份懸殊,唯恐勝算不大,然而夢已經做了,怎能甘心輕易放棄?
她急不可耐,沒敢對剛出生的二小姐下死手,一來難度大,二來風險高,稍有不慎就害了自己兒子。
恰在這時,謝姨娘無意中在下人耳房聽見了仆婦閑話家常。
掌勺大廚焉淮山喜得嬌女,他的妻子徐金蘭時常跟二小姐的奶娘坐一塊兒叨兩句。
婦人閑話左不過就是小奶娃的一些事兒,奶娘順嘴就誇贊了‘你閨女跟二小姐一樣讨喜,長大後妥妥的美人胚子’。
徐金蘭哪敢跟主家小姐相提并論,卻還是開心得合不攏嘴。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謝姨娘忽然發覺,這兩個孩子長得頗為相似。
大戶人家挑仆役,除了利索能幹,還得五官端正,斷不會要那些眼歪嘴斜的。
焉淮山生得濃眉大眼,徐金蘭雖是村婦,同樣清秀白淨,他們的女兒圓眼睛水汪汪,很是玉雪可愛。
剛滿月的小嬰兒,其他特征尚不明顯,皆是大眼睛小嘴巴,白白嫩嫩。
謝姨娘冷不防的,猛然冒出一個念頭——
将孟氏的孩子與這村婦家的掉包!
焉淮山夫婦并非奴籍,來自大山裡的南丘村,為了起房子,跑到縣城尋活計。
倘若劉家二小姐在鄉間長大,成為最粗鄙的村姑,還怎麼跟她兒子争家産?
謝姨娘回去後輾轉難眠,越想越覺得可行。
仗着有兒子傍身,最終将此計給實施了。
她一句話就能把徐金蘭打發去做事,沒有人會寸步不離守着奶娃娃。
而奶娘隻管照顧好二小姐,即便小心謹慎,被支開片刻,也絕不會想到有人敢調換嬰兒。
無人發現端倪。
一晃十五年過去,如謝姨娘所想的那般,孟氏不曾察覺。
直至如今得知真相,憤恨崩潰,卻奈何不了她。
她是大少爺的生母,又沒有犯下什麼殺人放火的過錯,還能要她的命不成?
這些年,大少爺讀書識字,接觸了老爺的部分生意,娶妻生子,大胖孫子都出來了。
會體貼會孝順,其中分量自不一般,老爺即便惱怒,也會看在兒孫的份上小懲大誡。
謝姨娘可謂是機關算盡,精準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