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聞玉不難想象娘親的氣惱,蹙眉道:“今夜多半要睡不好了。”
庶兄是家中唯一的男丁,看在他的面子上,爹爹就不會秉公處理。
焉聞玉有心安慰,隻是,孟氏已經不願看見她。
在旁人看來,她算不得受害者,她是赝品,是魚目混珠裡的那顆死魚眼。
本是農家女,在劉家錦衣玉食,做了十五年的二小姐,享受着不屬于自己的富貴。
娘親恨她冒名頂替,真千金罵她是小偷。
她們惱她怨她,巴不得把她占過便宜全部奪回來。
奈何不了謝姨娘,便發賣了焉聞玉的奶娘。
奶娘侍奉十幾年,如今華發已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這個年紀被主家發賣,犯過錯的仆役,不說晚景凄涼,别死在路上就是萬幸。
“小姐可要放寬心啊。”
知夏怕她郁結于胸,又掉眼淚,連忙說起另一事:“小姐有所不知,晚間時候,鄭家來人了。”
焉聞玉被打了岔,緩緩擡頭:“他們為何?”
“我看鄭家是長了一對順風耳,馬不停蹄的就趕來了!”知夏嘀咕道:“沒見過這麼上趕着摻和别人家事的,還自诩書香門第呢。”
焉聞玉攏了攏身上薄衫,很快想通其中關節:“兩家姻親,劉家二姑娘既然換了個人,他們理應來看看。”
知夏聞言,頓時急了:“是小姐和鄭公子有婚約,這怎麼能換人呢?!”
“是劉二姑娘,不是我。”
鄭劉相識多年,焉聞玉大抵知曉鄭夫人的性子:“劉家雖富有,卻隻是商戶,她尚且挑剔着,而我如今是農家女。”
鄭家沒落了,依然是讀書人,絕無可能迎娶一個鄉野村婦,她得回南丘村去。
知夏一時口快,哼聲道:“要換做那位,鄭夫人如何能瞧得上。”
“知夏,這不是你能說的話。”焉聞玉看向她。
知夏連忙認錯:“奴婢失言,隻是她那樣指着小姐罵,與潑婦何異,實在太過分了!”
冤有頭債有主,找的不該是謝姨娘麼?
如今倒好,姨娘有大少爺撐腰,盡逮着小姐洩憤了。
不過是挨一頓罵,焉聞玉并不在意,她也不願多提鄭家,于她而言,這些都沒那麼重要。
遠遠不及娘親望向她的眼神深刻。
那樣複雜的眼神,陌生的神态,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忘懷。
焉聞玉尚且為着娘親的态度傷懷,殊不知,這一切僅僅隻是開始。
先是知夏張羅溫水沐浴空手而歸,仆婦不配合燒水提水,讓她自個兒忙活去。
再是到廚房提早飯,隻拿回一碗白粥鹹菜,那邊說了,既然不是小姐,合該與下人吃一樣的。
知夏慣來是二姑娘身邊的大丫鬟,何曾受過這等刁難,自然是罵罵咧咧氣了一通。
反倒是焉聞玉勸住了她,自行提桶到井邊打水擦洗。
幸好是夏日,涼水并非不能受。
隻是事情沒個消停,不一會兒,管家帶着人過來通知她們,這念月閣是劉家真千金的閨房,她們不能繼續住了,得立即騰出去。
可把知夏給氣着了:“便這麼迫不及待的拜高踩低?叫夫人知曉了,有你們好果子吃!”
管家在劉家多年,也都是老面孔了,揣着雙手回道:“我們也是按吩咐辦事,二小姐看中了這裡,得收拾收拾重新布置一番。”
知夏還要再說,焉聞玉将她拉住,朝管家點頭:“我們這就收拾東西。”
“焉姑娘配合就好,”管家連稱呼都改了,嘴裡含糊着補上一句:“一些物件是不能帶走的……”
“這又是什麼意思?”知夏眼睛都瞪大了。
管家兩手一攤,笑道:“是二小姐吩咐的,器物不能拿,她言辭還直白些,我已經嘴下留情了呢。”
原話是叫焉聞玉滾出念月閣。
這等做派屬實不太像閨閣小姐,可誰讓那位是在鄉間長大的呢。
“……我知道了。”
焉聞玉頗為平靜的接受了,隻是一轉過身,已然紅了眼眶。
她心裡明白,劉家養她一場,并無虧欠之處,她遲早要離開這裡,可是……
依然會為那份驟然失去的偏愛而難過。
娘親留二小姐在燕松堂同住,這道吩咐必然經過她的眼皮子底下。
“小姐,你沒事吧?”知夏面露擔憂。
焉聞玉淚盈于睫,輕輕搖頭:“我沒事,我已經想通了……”
隻是眼睛不聽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