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從澳洲遷回國後,程喬兩家便見面叙舊。
程景知見到幼時曾見過的喬彥今,其實他的模樣早就已經模糊,隻的确沒有想到他如今氣質溫潤如玉,十分謙遜。
那天的席面上他偶有找程景知聊天,開口說的是流利的中文,偶爾引經據典也恰到好處,但也僅限于問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又或者是A市現在哪家餐廳好吃,哪裡适合約人談合作。每一句話都是點到為止,沒有打探她私生活的意思。
程景知一一回答,也覺得和他聊天頗為舒心,偶爾抿唇笑笑以示禮節。
但兩人交談的畫面落到了幾位長輩的眼裡,兩人氣質相符,越看越相配,正好又都沒有伴侶,使了勁的撮合兩人。
程景知看出來後有意避開,直到喬父帶着喬彥今主動上門拜訪。
程家早年間經濟上出過大問題,隻有喬家願意伸出援手,隻不過隻有一個要求,那便是程景知與喬彥今的婚約。
程義良原本是不答應的,可他如果不答應,全家人都要去擠筒子樓,他倒是無所謂,可知赫姐弟還那麼小,一個剛剛開始上幼兒園,一個還在襁褓之中,他怎麼忍心讓孩子跟着過苦日子。
他認為這隻是緩兵之計。
原本感情之事就是順其自然,喬彥今長大後也有過幾段戀情,接觸的女孩也都是家世極好的,喬父尊重兒子的意願,把婚事抛去了腦後。但喬老爺子始終認為先前定下的婚約就該作數。由此鬧得舊疾複發,至今還住在醫院。
程景知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隻覺得荒謬,怎麼能随便定下她的下半生?
可怒火漸漸平息,她理解外公的苦衷,設身處地,當年就算是她也未必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楚熠已經消失了那麼久,再等下去毫無結果,最後她點頭算是同意。
喬彥今私下來找她,告訴她家裡隻有爺爺咬着不松口,和她約定兩人隻是逢場作戲,他會想辦法取消婚約,程景知由此才覺得松了一口氣。
不過也有好處,“未婚妻”的身份也幫她擋掉許多無用的應酬,倒是讓她也嘗到了其中便利滋味。
……
真是不公平……不公平什麼呢?
他又憑什麼與自己講什麼公平?
程景知坐在副駕,偏頭去看車窗外轉瞬即逝的風景。
喬彥今帶她來吃飯的地方是A市的老字号,就在老城區,隐匿在一片山腳下。飛檐從百年銀杏樹的枝桠中穿插而出,上面的靈獸嘴微張,飲的是朝露之水,食的是林中精華。
車停在一邊的露天停車場,樓下還是人間氣十足,來往的客人和川流不息的車輛證實它的金字招牌并不虛。
直到視線裡出現了一隻小松鼠跳上路旁的樹幹,程景知才回神,早就已經到了地方,但車内卻出奇地安靜,茫然回望,正巧對上喬彥今一雙溫眸。
“醒了?去吃點東西給自己充充電?”
早上那一茬令程景知對他生了好大的愧疚感,也不好意思對他說自己剛剛沒睡着,隻是在胡思亂想,既然他給了自己這個台階那就順着下了吧。
“不好意思,讓你等我這麼久,你怎麼不叫醒我?”
随着安全帶解開的響聲,他小聲的那句“舍不得”也恰好被掩埋。
喬彥今下車繞到這邊來為她拉開車門。
雖說已經遲到,但兩人等會兒還要回公司,程景知這邊還好,小工作室清閑得很,偶爾去晚了也沒什麼。但是喬彥今就不一樣了,他那邊公務繁忙,程景知見他悄悄把手機倒扣在桌上好幾次。
有些話不至于明說,但程景知對于喬彥今劃分了一條十分明确的界限,這條界限将他拒之于自己的真實之外,由此負疚感變得更加深層次。
所以在吃甜絲絲的桂花湯圓時,為了不耽誤他的時間,程景知張大嘴巴一口包住,換來的是燙得令她無法吞咽也無法吐出來的尴尬境地。
倒是喬彥今反應快,叫服務員拿來冰塊,又将小碟子遞過去,輕聲撫慰:“快吐出來。”
她才不可能吐出來,好惡心的,當着外人的面。
右手扇風,傻傻呼氣,總算是将湯圓吞咽入腹。
這時冰塊也到了,喬彥今夾起冰塊喂過去,她舌頭被燙得發麻,也顧不得那麼多,沒有避嫌接受了喬彥今的投喂。
好一會兒才緩解下來,程景知發覺自己蠢得有些可笑,對上喬彥今笑吟吟一雙眼,她也沒忍住笑了。
還不如慢慢吃好了,程景知把手機翻過來看時間,有一條未讀短信,來自楚熠——【知知,我吃了吐司,還切了點水果,煎了雞蛋和培根,等會兒再買點補給到冰箱。】
冰塊逐漸将舌頭麻痹,冷到發痛,磨牙用力咬碎了冰塊。
程景知:【不用。】
楚熠心情不錯,就算收到程景知簡單兩字的拒絕,他也未感到心碎。
隻因為他在程景知離開後,在雜物間又靜默地站了一會兒,沒急着出去,視線落到不遠處未合上蓋子的紙箱,其他紙箱封存得極好,隻有它大大敞開着,像是邀請人來看。
這是一個新奇的體驗。
楚熠不想否定自己的不磊落,他的确對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然而隻挪了兩步,從窗簾旁的縫隙照進來一縷光線,落在紙箱的最頂上,楚熠看到了一個牛皮紙的厚重畫冊。
楚熠本就不報希望,昨晚進了她家門心髒卻還是漏了一拍。因為這個房子沒有他居住過的痕迹了。
牛皮紙畫冊是程景知最喜歡的一本畫本。雖然不太方便攜帶,但偶爾和他出去,她會畫景,會畫人,會畫小動物,後來總是畫他。
那本畫冊,楚熠的肖像占了二分之一,他垂眸思考的樣子、他捧着書本的樣子、剛剪完頭發清爽的樣子、他深情與她對望的樣子、還有十指相扣的兩隻手、握杯子時泛白的指關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