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遠山知道她瞞着媽媽來了阿勒泰,對她各方面的關心隻多不少,生怕支教學校環境太差,害她吃苦。
随越盤腿坐在硬邦邦的床鋪中央,打量空蕩褪色,随處可見小毛病的屋子,再一聽素來不善言辭的爸爸罕見的絮絮叨叨,眼眶滾燙一圈。
但阿勒泰是她非要鬧着來的,不想暴露絲毫脆弱。
随越仰頭望向起皮卷翹,有脫落迹象的天花闆,回攏打轉的淚花,強撐住說:“放心吧爸爸,現在的北疆不是你們以為的那個北疆了,國家大力扶持建設,各方面條件都很可以了。”
随遠山聽她口吻輕松,卻仍是放不了心:“要是遇到了困難,一定要及時和爸爸說。”
随越聽話地應了好,電話一挂,有氣無力地紮回床上。
她瞪大水靈的雙眼,認真回顧抵達阿勒泰以來的這幾天,毫不猶豫将顧澤排去了目前為止所碰上的麻煩之首。
但她不可能知會爸爸,求助爸爸。
畢竟三年前,他們在這片世外之境的那場短促、熱烈、荒謬的經過,父母還一無所知。
随越有個還算厲害的本事,那就是無論發生了怎樣了不得的事情,都能倒頭就睡。
并且堅信隻要安心補上一覺,把天捅出個窟窿的大事都能解決。
幹了好幾個小時體力活,随越這一覺睡得格外沉,直至隔天晌午,房門被人啪啪敲響。
随越困倦尤是濃烈,揉着眼睛蹭起身,模模糊糊地問:“誰啊?”
“我,趙秀芝。”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刺穿門闆,“住你對門的。”
随越用混沌的腦子琢磨幾秒,記起昨天教導主任提過一嘴。
她趕緊拉扯幾下快要滑上腰腹的睡裙,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下床去開門。
門口的女人三十上下,中等個子,身材幹瘦,皮膚粗糙偏深色,兩腮顯出一些不自然的紅,約莫是紫外線刺激的。
她咧開一口整齊的大白牙,又做了遍自我介紹:“随老師你好啊,我叫趙秀芝,教六年級語文,也是班主任。”
随越覺得她很是親切友善,微笑回應:“你好你好,叫我随越就行。”
“聽主任說你昨天就到了,誇你長得可俊了,我趕忙過來瞧瞧,果然是個美人,我們這種小地方輕易見不着那種。”趙秀芝笑得見牙不見眼,真心實意地誇。
随越外貌生得清麗雅緻,誰見誰憐,大學同學說過她不是一眼萬年的濃顔系大美人,但絕對稱得上越看越挪不開的類型。
尤其一雙烏亮剔透的翦水秋瞳,不知道得過多少贊歎。
随越沒有多少難為情,淺笑着應下:“謝謝。”
“還沒吃飯吧?我老公在隔壁供電所上班,我假期吃住都在那邊,他們準備包餃子,一起去?”趙秀芝熱忱地發出邀請。
“啊?”随越意外了下,“這個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我來之前,他們所長專門說了讓我帶你過去,說是讓你感受一下咱們齊巴爾鎮兄弟單位之間的溫暖。”趙秀芝見她身上還是睡裙,推着她進去,“快換套衣服,洗漱洗漱。”
盛情難卻,随越正好也想出去轉轉,見識一下,回去換了白T短褲。
她平常起床都要用熱水洗漱,但她瞧着缺乏熱水器的衛生間,懶得再去燒水,胡亂用冷水沖了下臉。
趙秀芝來學校工作有幾年了,對校内和周邊熟門熟路,領着她繞去了另外一條路。
随越這才了解到昨天随教導主任經過的快要報廢的鐵門隻是一道鮮少使用的後門,學校更為廣闊的地帶在前面,有上半年才鋪出來的塑膠操場和一棟還算有模有樣的教學樓。
從學校到供電局有十分鐘左右的腳程,柏油公路兩旁多是坑坑窪窪的泥地,低矮灰舊的平房星星點點地散落。
趙秀芝邊走邊指向那些房子說:“你别看他們房子外面修得不咋樣,要看房前屋後的牛圈羊圈,越大的牛羊越多,越有錢。”
随越來了興趣,一路留心觀看,往前走了一段,找見一戶的牛圈羊圈明顯大一圈,興緻勃勃地問:“那家人是不是最有錢?”
“是啊。”趙秀芝瞥過去一眼,不假思索地回,“不過他們一家子全進山去放羊了,房子才租出去,租金都是一大筆。”
随越聽過即過,沒多想,拐角就見到了供電所。
她沒有在内地深入過類似的單位,不清楚裡面的通常布局,眼前這個供電所占地面積不大,但設施相對齊全。
一走過安檢門就看見有個雄壯的男人穿着防刺背心,筆挺地坐在門口值班。
趙秀芝介紹說:“這就是我老公巴勒恒。”
随越含笑點頭,同巴勒恒打過招呼,感覺他有兩分眼熟。
她有輕微臉盲,認人不在行,還沒有記起來究竟在哪裡見過,已被趙秀芝扯着往裡走,去了廚房。
廚房房門敞開着,一個高挺緊實的年輕男人長身立在竈台旁邊,黑色坎肩外面随意罩了條圍裙,一手悠哉地插兜,一手持有菜刀,有條不紊,節奏感頗強地剁着肉餡。
随越光是在門外不經意掃過他側影,輕快的雙腳便栓上了沉重鐐铐,滞在原地。
怎麼又是顧澤?
齊巴爾鎮是有多迷你?
估摸聽到了門口的腳步聲,顧澤娴熟剁餡的動作稍有停頓,右手舉高菜刀,扭頭瞥來。
雙方視線在半空不期而遇,随越局促不安,無所适從地閃爍雙眸。
顧澤反應淡淡,稀松平常地瞥她兩眼。
但轉過頭去,他手起刀落,菜刀重重劈下。
犀利刀鋒貫穿肉沫,刺入菜闆,沉悶的聲響震顫耳膜。
随越心頭驟然收緊,瞳光晃了又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