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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變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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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酷暑盡頭,随越時隔多日再一次獨自上路,從阿勒泰飛回家鄉海城,又馬不停蹄趕去北城師範大學報道。

挺長一段時間,她都處于神思恍惚,大夢未醒的混亂狀态。

身體分明脫離了茫茫邊塞,回歸洶湧人潮,靈魂卻好像仍在遠處遊蕩。

随越每晚都會被夢魇所困,夢到遙遙北疆,夢到天高雲淡的阿勒泰。

夢到和顧澤的一切。

每每夢醒,都覺得荒唐。

對,如果非要找一個确切的詞語來形容她和顧澤那兩個來月,便隻有荒唐。

開始荒唐,過程荒唐,結束更是荒唐之中的荒唐。

那個日曬逼人,灼熱難耐的午後,随越站在餐館旁邊,笃定地要和顧澤繼續同行,初衷真的隻是被無良司機吓破了膽,想找一個靠譜的旅遊搭子。

顧澤外形精悍結實,輪廓流暢的肌肉蘊藏不低的戰鬥力,又在昨天半夜慷慨救她于艱難之間,沒有對她做過一絲半毫的逾矩行為,無疑是她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遠方,最好的選擇。

但顧澤一開始應該沒有将她當成旅遊搭子,除去大發慈悲地允許她在自己車上以外,對她視若無睹。

下一站去哪裡,三餐吃什麼,晚上住民宿還是搭帳篷,顧澤我行我素,獨斷專行,不曾找她商量。

随越總是在他流星趕月的車速下,茫然地拽緊安全帶,走馬觀花地觀望窗外一閃而過的無垠曠遠。

車子徹底停泊後,她才能明了目的地。

好在顧澤眼光獨到,挑選的沿路風光,餐館,民宿都很不錯。

兩人這種不尴不尬,不染雜塵的關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傾斜,變質的呢?

或許是随越不知道第多少回跟着顧澤刹停在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荒蕪地界,下車看他扛起相機,神情專注地對準異域山川、飛禽走獸,她無所事事之下,隻能觀察他。

随越清透的,裹挾無限新奇的眸光悄無聲息經過顧澤茂密粗實的黑發,經過他起落淩厲的五官,短暫徘徊于兩片輕薄唇瓣,凝滞在碩大喉結。

亦或是一個蕭索晚夜,兩人一前一後站在半人高的草原中,始料不及對上一雙泛有幽綠兇光的眼。

是一頭外出覓食的狼。

荒野孤狼最是不可估量,如同哨兵,随便一聲狼嚎都有可能招來成群結隊。

随越作為一支溫室中長大的嬌花,哪裡在動物園之外的地方見到過狼?

她本能驚怔,還沒反應過來應該作何舉措時,前方兩三米距離的顧澤已然速速回身,不由分說拽住她柔柔手腕,朝越野狂奔:“快跑。”

男人微涼卻富有強力的手勁在腕部傳開,随越本能地,安心地跟上他矯健的步伐。

她落後半步左右,恍神地睜大眼瞳,望向他繃成弓弦,蓄勢待發的精瘦身影。

溶溶月色将顧澤淩厲的輪廓深刻勾勒,投射在盛大天幕之間,劃出最蒼勁磅礴,蕩魂攝魄的一筆。

身後那匹饑腸辘辘的野狼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獵物,離弦箭矢一般,筆直向他們射來。

嗜血兇狠窮追不舍,趕在它張大尖銳獠牙,撲上來撕咬的前一秒,顧澤将随越和自己塞進車裡,猛地一點火,慌而不亂地極速駛離。

夜風呼嘯,随越高高束成馬尾的長發早已跑得淩亂,她癱軟地靠坐在副駕,心有餘悸地急促喘氣。

她兀自緩了好一會兒,直至車子已然在顧澤強悍的操控下駛上大道,遠離那片危機四伏的荒原,她才徐徐扭回頭,去瞅身側的男人。

大難來時,顧澤面色比任何時候都要緊繃,額頭、胳膊的青筋迸張,直逼前方的視線沉冷犀利。

随越盯着他發了片刻呆後知後覺他手邊有些空蕩,細細回顧,他先前拉起自己奪路而逃時,似乎放棄了相機。

随越由不得出聲:“你的相機……”

她不懂攝影,但也看得出來他一路使用的設備價格高昂,今晚抛下的那台,恐怕不會低于六位數。

并且也是他使用頻率極高的一台,應該最心儀。

顧澤全然不當一回事,找地方停下車,側頭瞥去,對她自上而下地打量,聲線依舊猶如摻雜了冰渣的冷,卻破天荒關心道:“你沒事吧?”

随越怔然地搖搖腦袋,同他四目直對,下意識拂了拂散亂不堪的耳發,清楚聽見自己胸腔劇烈震動,前所未有。

好像四下浩瀚群山,都在為之回響。

真正使兩個人都發生變化的是一個暴雨侵襲的晚間。

阿勒泰地處内陸深處,全年降雨量有限,更不要提當空潑下的傾盆雨勢。

顧澤艱難地把越野開出無人山區,千辛萬苦找到人口相對集中的村落。

但突如其來的夏雨讓這邊寥寥無幾的民宿賓客盈門,他們能訂到的隻有一個房間。

顧澤照常獨斷專行,不給随越任何表達意見的機會,強勢地将房間讓給了她。

他原本是想打算去車上湊合,可圓木搭建的尖頂小屋着實不隔音,他一跨出随越房間的門,便聽見滂沱雨聲中摻雜了隔壁幾個大老爺們的葷話。

粗鄙露骨,不堪入耳。

顧澤濃黑的劍眉不由擰動,餘光瞥過身側房間的門闆,單薄一片,弱不經風。

他毫不猶豫止住腳步,坐去了門口的木椅。

一牆之隔,随越惶恐地立在屋内,清晰瞧見顧澤高挺的身影在窗簾簾布上微微晃蕩,末了在邊側矮下去半截。

随越回顧先前途徑的一路陳設,猜出他在屋檐處坐下了。

她默默觀察好一會兒,發現顧澤紋絲不動,半點沒有要走的意思,像是會在那裡坐一夜。

雨水漫灌的深夜山間寒意刺骨,如瀑雨勢遇上迎面呼嘯的山風,窄小屋檐無力遮擋,交雜的風雨一個勁兒地往屋子拍。

顧澤在室外坐久了,身上肯定不會幹爽,随越着實不忍心,拉開房門,含羞帶怯地問:“你,你可以進來嗎?我,我一個人害怕。”

顧澤坐姿筆挺,直面對吹的風雨,起落鋒利的面目沾染一層薄薄水霧,更顯冷情疏離。

風大雨大,檐下燈盞搖搖欲墜,他在昏暗光線中看她許久。

隔壁房的男人們又傳出了污言穢語,随越明顯吓得打了一個哆嗦,顧澤煩躁地低罵一句髒話,站起身,随她進了房間。

山區民宿條件受限,幸虧床鋪足夠寬敞,在随越幾次三番的提議下,兩人睡到了同一張床。

各蓋一床被子,各占一側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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