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葉爾阿樂目中無人到沒有用随越聽不明白的哈語,而是選了一般順暢的漢語,故意說給她聽的似的。
小男生音量也沒有過分壓制,周遭一圈學生都受到影響,捂住小嘴偷偷發笑。
一堂課僅有四十分鐘,随越沒有把寶貴的時間過多消耗在一個學生身上,隻面色不愉地說:“葉爾阿樂,下課和我去辦公室。”
嘚瑟的葉爾阿樂小臉僵住,小身闆呆成了提線木偶。
倏忽,他腦袋瓜不知道轉到了哪裡,咧開嘴根,笑得合不攏。
下課鈴聲敲響,随越方才講完“下課”,葉爾阿樂第一個蹦跳起來,舉雙手歡呼:“走咯,去瘸老師辦公室一日遊咯!”
随越:“……”
學生們上下學,進出教學樓必定要經過底層辦公室,饒是入學第二天,他們也對裡面老師們的位置摸清了。
葉爾阿樂輕車熟路,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一屁股坐到了随越的辦公椅上。
随越平時都不可能跑得過這群好似踩了風火輪的小鬼頭,更不用說現在還負了傷。
她借力拐杖,辛苦地跟到辦公室門口,一眼望見那個由于自身表現太突出,光榮成為全班第一個被她記住名字的小男生正坐在自己寬大的椅子上,晃蕩一對小短腿,何其悠哉。
他探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擺弄桌上的文具。
随越黑着臉走過去,将手中的課本和小蜜蜂放上桌面,正好擋在他伸出的手前面,暗藏愠怒,沉聲喊道:“葉爾阿樂。”
葉爾阿樂手一頓,明顯被吓了一大跳。
可他仰起腦袋,迎上随越怒意滾滾的眼,又是混不吝的嬉皮笑臉,十足欠扁:“唉,瘸老師,你請我過來幹啥啊?”
随越也不主動叫他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你不知道嗎?”
“知道啊,不就是叫你‘瘸老師’嗎。”葉爾阿樂敢做敢認,“我又沒有說錯,你就是瘸老師啊,你現在瘸了。”
随越從小聽了太多媽媽冰冷反問的“你怎麼這麼差勁”,“考了第二名就沾沾自喜嗎?你還沒有達到我讓你保持第一的基本要求”,決定報考師範之前,暗暗發誓今後對學生要以鼓勵為主,做一個溫柔,有親和力,有耐心的老師。
她竭力壓住井噴式上竄的火氣,沉沉地深呼吸兩口,柔聲細語地引導:“葉爾阿樂,随便給别人起外号是不對的,很沒有禮貌,不管這個對象是老師,還是其他人,老師相信你也不想做一個沒有禮貌的孩子,對吧?”
葉爾阿樂睜圓一雙黑白分明,水靈剔透的大眼睛,滿臉無辜地回:“我沒有随便取啊,我很認真取的,我覺得這個叫法特别特别特别适合你。”
一連三個“特别”讓随越太陽穴突突直跳,強力壓下的怒火洩洪般地外湧,眼看着就要收不住。
“老師你不喜歡嗎?那我換一個。”葉爾阿樂歪起腦袋琢磨須臾,一本正經地詢問:“叫你瘸子老師?”
随越頭痛至極,呼吸滾燙粗重。
一籌莫展之際,斜後方傳出一道男聲:“起來。”
音量不高,卻盈滿肅殺的森寒,不怒自威,随越和葉爾阿樂一并望去。
前者即刻認出,是顧澤。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顧澤黑衣黑褲,颀長身軀挺立在辦公室門口,俊臉冷沉,雙目鋒利地盯向小男生。
葉爾阿樂皮得毫無下限,卻極其有眼力勁兒,飛快看出來人不是善茬,絕非随越那種會好好溝通的軟柿子。
他着急忙慌跳起來,瑟縮到随越身後。
放眼整間空蕩蕩的辦公室,他能找到的躲藏人員,隻有班主任。
随越一懵,回頭望了望他。
顧澤幾步站來随越跟前,再次發号施令:“出來。”
葉爾阿樂小身闆抖了幾抖,蔫頭耷腦地走出去,下巴低得恨不能插進地裡。
顧澤直視他問:“錯沒錯?”
葉爾阿樂吃硬不吃軟,瞥了眼他肌肉發達的臂膀,再對比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唯恐挨上一頓暴揍,瘋狂地點頭。
顧澤:“給老師道歉。”
葉爾阿樂趕忙站去随越對面,九十度鞠躬:“對不起随老師,我以後再也不給你取外号了。”
随越惱的不隻是他給自己亂取外号,她也是從學生過來的,也幹過私底下叫老師取号的頑皮事,隻要他認識到錯誤,今後改正就行。
她再語重心長地說教兩句,便讓他回教室上課。
葉爾阿樂一走,顧澤視線仔仔細細地劃過随越受傷的右腳,語氣緩和些許:“可以下班了?”
學校沒有坐班要求,辦公室早就沒有旁人了,其他老師不是在上課就是回教師公寓準備午餐。
随越不會做飯,打算出去随便找一家餐館對付。
她輕輕颔首,顧澤便說:“走吧。”
随越茫然:“去哪裡?”
“你房間。”顧澤言簡意赅。
随越詫異地望向他,拐杖險些杵不穩。
顧澤捕捉到她眼底閃現的驚愕與防備,微有擰眉,擡起右手,示意了下:“吃飯。”
随越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提有東西,圓桶形狀的一隻,硬核的純不鏽鋼材質,約莫是保溫飯盒。
這是給她帶的飯?
顧澤見她踟蹰良久,欠缺耐性地提醒:“有豬蹄湯,你确定要在這裡吃?”
當地哈族不吃豬肉,對要吃豬肉的人都會頗有微詞,随越入鄉随俗,自然不好在随時可能有人光顧的辦公室沾染豬蹄。
她趕緊帶着顧澤回教師公寓。
也是到了門前,随越找出鑰匙對準鎖孔,才後知後覺記起來哪裡不對。
她房間好像有點亂,不方便見人。
一是她不喜歡做家務,在這件事上将“拖延”一詞貫徹得淋漓盡緻。
二是昨晚回來不早了,她又經曆了腿傷那一遭,到房間就有氣無力地癱去床上,今早又迫不及待地趕往教室,壓根沒功夫收拾。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随越不好意思地說,解開門鎖後快步進去。
她好歹得把亂糟糟的床鋪整理整理,再将胡亂扔在椅子上的髒衣服收拾了。
教師公寓沒有配備洗衣機,要她每天都手搓衣服,着實是強她所難。
她原本打算隔一天洗一次。
顧澤瞧随越慌慌張張,下一秒就會摔倒的急迫樣子,擡腳抵住被她掩上的房門,視線坦坦蕩蕩地追進去,立馬明白原由。
他徑直入内,将保溫盒往桌上一放,雙手從後面握住她臂膀,輕輕一提溜,把人放去了椅子旁。
他不由分辨,冷淡地說:“再不吃就涼了。”
随越錯愕,很想去處理那些難以見人的雜亂,奈何顧澤一個跨步,小山一樣健碩的身軀阻攔唯一出路,将她圈禁在逼仄一角。
随越咬咬牙,幹脆坐了下去,填飽肚子再說。
反正他應該已經瞟見了那些髒衣服,她不介意他多看幾眼。
顧澤緘默地旋開保溫盒,取出有色有味的兩菜一湯,把筷子遞去她手上。
見她乖乖吃起來,顧澤可算是願意挪動身體。
他估摸是完全閑不住,找來一個幹淨袋子,将肉眼可見的,她穿過的皺巴巴的衣服裝進去。
随越訝然地“唉”一聲,顧澤充耳不聞,收撿的速度無與倫比。
直至他撿到最後,拿起一件用料最少的,兩人都有怔讷。
純白色,蕾絲花邊,弧度挺括飽滿。
是随越的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