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後,金秋十月。
蘇力總算從海上回來了。
小壩村距離一百多公裡的地方有個海灣,是黃海與渤海的交界,盛産鲅魚和海蛎子。
蘇力回來帶了不少半死不活的鲅魚,還拖着一麻袋紅海螺與海蛎子。
這些天,蘇蕊先把鲅魚挂起來曬着,又抽空把紅海螺與海蛎子的肉挖出來,切片的切片,曬幹的曬幹。
一時間,小院子裡滿是腥鮮的味道。
不光是她家,小壩村三分之一的人家都是這樣。
等到十一月份,開始儲存冬菜。這些海鮮會與土豆、白菜和各式幹菜、鹹菜一起成為漫長冬季單調的飲食。
蘇力忙了三個月,掙到的錢如數上繳給蘇玉琴。蘇玉琴表面功夫做的不錯,把三個閨女叫到跟前,當着蘇力的面一人給了兩元錢。
蘇蕊回到西屋,屋裡還彌漫着洗完澡後的清新香味。
辛勞一天,白得兩元錢還是很高興的。
蘇蕊從脖子上取下鑰匙打開抽屜,裡面有個鐵盒,鐵盒裡裝有十三塊四角錢。
沒錯,她窮的坦然。這還是打算留着娶丈夫的。
最近經常給葉遲放寫信,漸漸地倆人虛套的内容少了,多說不少當地的民風特色,看起來還算順利。
就是對方似乎問題很多,有時問她小壩村的事,有時候問她粟花鄉的風土,有時候還問幾句方言。
蘇蕊反過去問他,他說得含糊不清,怪讓人納悶的。
蘇蕊是個急性子,能夠虛僞與蛇這些天算是不錯。她決定今晚上寫一封信過去問問他到底是幹什麼的,要是依舊不說清楚,她幹脆跟他絕交。
反正她爹回來了,一個人單挑武瘋子有點懸,她跟她爹倆人還能怕個武瘋子?
正想着,屋外傳來蘇力的咳嗽聲,然後聽他喊道:“老三,睡了沒有?”
這才六點半咋可能睡?大姐都還沒回來呢。
她合上抽屜打開門,蘇力黝黑的臉出現在眼前,露出疲憊憨厚的笑容。
接着他手裡卷着兩元錢飛快地丢在蘇蕊的桌子上,又咳了兩聲說:“既然躺下了,我就不進去了。”說着人就走了。
蘇蕊看着他爹離開,歎口氣,上門女婿想要疼愛自己的拖油瓶,實在心酸啊。
她知道這是他爹給她準備娶丈夫當彩禮的。
她把錢放在一起,數了又數,每一張毛鈔都擁有自己的姓名。
知道她的宏偉志向後,他爹一萬個同意,仿佛見到未來共同戰線上的戰友。
父女齊心,其利斷金。
蘇蕊更加堅定了找一位跟她爹一樣賢良淑德守夫道的好男人。加上他爹也沒娘家,簡直是未來上門女婿的榜樣公公。
蘇蕊鎖好抽屜,躺在床上盤算着目前十七元四角錢到底能找個什麼樣的上門女婿。
這世道到哪都一樣,錢難掙,人難娶呀。
蘇蕊迷糊糊睡着了,沒發現蘇紅佩紅着眼睛悄悄進到屋裡。她還跟小時候一樣,給蘇蕊掖掖被角,自己抹了抹眼淚睡下了。
隔日,小壩村開始動員摘果實。所有人分成兩批,大批的上桃山,小批上橘子山。
拉貨的騾子車已經在知青點吃草,一群剛下鄉不知五谷雜糧的少年們圍着騾子看得稀奇。
蘇蕊第一次見到騾子激動地圍着騾子轉了好幾圈,這可是馬駒和毛驢的産物,據說沒有繁殖能力,有生/殖隔離。她還沒看個仔細,結果被更有好奇心的騾子追出去二裡地。
因為這件事,還被蘇嫦娥笑話一整年。
眼下蘇蕊全然忘記兩年前自己的德行,挎着水壺瞧不上眼她們一驚一乍。抓上一把幹草喂給騾子,騾子吃完,蘇蕊拉着缰繩帶它到山下等着裝美人桃。
對,小壩村曾經以盛産美人出名,桃子也被成為美人桃。意思是漂亮、水靈還甜!
當初洪災後鄉政府關照三村,把每村後山撥分給他們留作種植經濟作物,用來補貼四分五裂的家。
婦女們不懂什麼叫經濟作物,隻知道土生土長的大地種出來的桃子又甜又水靈,她們沒錢,但有得是力氣。
慶男村的人笑她們癡心妄想,石頭山能種什麼?他們甩手不幹,等着看她們笑話。
而婦女們笑不出來,她們流着眼淚流着血汗。買不起桃樹,就買便宜的桃苗,自己背自己扛自己種。勤勤懇懇在山上種了四千棵廉價的小樹苗。
山地貧瘠,她們花了兩年收拾荒山,花了五年照顧桃樹苗,又花了兩年等待結果。年輕的美人們成了寡婦,寡婦們熬成了大娘大嬸。
今年果實終于能成熟,數了數一共存活了三千六百棵桃樹。漫山遍野的桃樹,跟孫大聖的蟠桃園裡的三千六百棵桃樹一樣多、一樣神聖。
年輕的少年們身體靈活,在樹上摘桃子。力氣大的婦女們背着滿滿的籮筐往山下運。老人們帶着孩子編麻筐,用來裝桃子。一如既往地,小壩村擰成麻繩勁兒往一處使,這次雖然累,但每個人臉上都是笑容。
時間與勤勞抹去她們的淚水,增添風霜與皺紋,又附贈她們面對生活的從容與堅韌,終于得來豐厚的報答。
趙阿姐口氣溫和地勸退主動過來幫忙的慶男村人。一手将自家的桃山營收捂得嚴嚴實實。
她見蘇蕊來了,細心交代她往縣城裡送桃子的事,随後又被婦女們找去忙别的。
蘇蕊與其他送貨員們分别駕着騾子車,她的送貨搭子是傻四兒和丸子。
傻四兒傻歸傻,勝在聽話。蘇蕊用她當保镖。
路上遇上想要順手偷桃的,又咬又抓,還得先嚷嚷:“傻子的桃你都偷,臭不要臉!還我桃!”路上其他人聞言,都要對偷桃的人指指點點,讓其捂面而逃。
丸子小歸小,鬼精鬼精。能幫蘇蕊記賬不說,還會看稱。
遇上偷減重量的,不用蘇蕊發話,一屁股坐地上蹬着腿大喊大鬧:“小孩的錢你都坑,臭不要臉!還我錢!”其他人聞言,也要對其的指指點點,讓其羞愧難當。
有此左膀右臂,蘇蕊安安心心趕着騾子車,哒哒哒哒地往縣城裡去。
縣城也就十裡地,工農商廈、人民大樓還有婦女保健院對面的供銷社全是她送貨窗口。
她一天能走四五趟,跟她的搭子們餓了吃桃兒、渴了吃桃兒,桃毛捎的臉蛋癢,仨人坐在騾子車上滿大街的抓耳撓腮,活像是蟠桃園裡的猴崽子。
仨猴崽子送了幾天美人桃實在受不了了,申請去隔壁小山頭送橘子。
又過了三四天,小臉蠟黃蠟黃的仨人灰溜溜地回來送美人桃了。到底是桃子養人,再頓頓吃橘子,她們都得成小黃人了。
蘇蕊和騾子車隊連續送了半個月貨,桃子賣的差不多了,趙阿姐發話,樹上還有些歪瓜裂棗,雖然賣不出去,但勝在味道一樣,可以自己摘回去吃。
隻有一條,不能對外售賣。
蘇蕊這些天算是吃夠桃子了,跟蘇紅佩合計了一下,準備摘回去做成桃罐頭留着冬季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