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政謙骨縫裡長出一些隐秘的興奮,他和母親約好明日中午再通話,便急匆匆回到宿舍去了。他們團裡有許多善良質樸的戰友,他得趕緊和他們談談,替熙語找到一個合适的去處。
接線員小戰士聽得雲裡霧裡,但結果已經很明顯了,那個可憐的姑娘被家裡所有人推出去替自己的親女兒擋木倉了。涉及到切身利益,本就傾斜的天平更是一傾到底。隻是沒想到這個以風光霁月著稱的副營長,原來私底下并不如他表現得那樣公平正義,小戰士在心裡想着。
紡織廠家屬院。
挂了電話的喬淮娟長歎一口氣,幾乎是癱在了椅子裡。即使事情大體上都在按照着她的設想進行着,但大兒子是家裡最出息、性子最強硬的孩子,沒解決他還是讓她無法真正安心。好在。她對着丈夫深深笑了起來,淚珠從眼角滑落,眼裡都是釋然。
喬淮娟倚靠在丈夫的臂膀上平複情緒,想到自己始終被祝熙語壓了一頭的女兒,想到自己被祝熙語迷得忤逆倔強的大兒子,想到自己性格惡劣的小兒子,想到那個一直光鮮亮麗、備受呵護的女人,眸裡透出些痛快的恨意。終于,終于可以把這對惹人厭的母女徹底從她的生活裡趕出去了。
至于兒子所說的提前安排去處,她巴不得祝熙語死在鄉下,又怎麼會替她到處求人。兒子在部隊,天高皇帝遠,到時候随便一個理由就能打發。知道真相時也不過覆水難收,憑祝熙語的長相在鄉下又能安生多久呢。她期待着那一天早點到來。
想到這裡她幾乎快忍不住笑意,強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起身敲了敲祝熙語的房門,“小語,可以出來和媽媽談談嗎?”
房門很快被打開,喬淮娟依稀看見床上正攤着一張老照片,她的笑意僵了一瞬,很快又親密地挽住祝熙語的胳膊。
祝熙語任她作為,聽着她唱念俱佳地表演了一番她的慈母情懷,直到最後那句“你哥哥也是同意的”才擡起眼和喬淮娟對視,喬淮娟的眼裡是赤裸裸的挑釁。
即使做好了準備,祝熙語還是沒忍住發出了一聲諷刺的笑,這一笑把對面兩人的慈父慈母面具都打破了。祝熙語不是不知道侯政謙那些小心思,但他不說她也不想主動挑明以免生出更多惱人的事端,畢竟她在這個家裡、這個大院裡一向沒有話語權。
想起剛剛聽到的喬淮娟應給侯政謙的“好處”,她又呵了一聲,這一聲裡的諷刺比剛剛還明顯。也是,他們才是一家人啊。以前那些好壞從未涉及到侯政謙自身的利益,才顯得很是情深,但實際上的他根本擔不起她最後的遲疑和希冀。
喬淮娟和侯海差點忍不住斥她,這兩聲笑太刺耳了,但想到自己這些年在大院苦心經營出的好名聲,還是忍了下來。正在他們按捺不住想要直接詢問時,就見祝熙語又笑了,這一笑絢爛得刺眼。
她本就生得嬌豔,隻不過平時總冷淡着,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裡盛着的淡漠和厭世太過惹眼,讓觀者很容易就忽視了她五官的精緻。但此時她的笑豁然又明媚,眼角眉梢的陰郁被笑意覆蓋,小巧的梨渦窩在頰邊,撩的人心裡癢癢的,本就極盛的容貌因此更加逼人。
喬淮娟看得心裡更恨了,這些年來,不管她做了什麼努力,别人總還是會對祝熙語懷有一分善意,就是因為這副好臉蛋。
祝熙語發現下定決心後竟然比想象的還要痛快。她被綁着翅膀關在這名為家的牢籠裡整整十三年了,看着錦衣玉食其實處處都暗藏着算計和代價。
她雖已成年,但竭盡全力也隻不過是靠着自己考進了宣傳科,其實還是生活在侯海和喬淮娟編織的巨大輿論牢籠裡。她實在受夠了這樣密不透風的生活,受夠了侯家衆人光鮮面皮下令人作嘔的醜陋嘴臉和永遠填不滿的欲望溝壑。
既然命運替她撕開了一個口子,哪怕前路再未蔔,她也要拼死闖一闖。她在心裡默念,“對不起媽媽,這些年我都乖乖聽你的話忍耐地活着,等小舅回家,等爸爸犧牲的真相。但這次,我不想再坐以待斃了,哪怕會死,我也要自己走出一條路。撕下他們的面皮,拿回外公的東西,尋找爸爸和小舅遇難的真相。保佑我吧,媽媽。相信我吧,媽媽。”
祝熙語握緊手裡媽媽生前最愛的吊墜,毅然擡起頭,朗聲,“好啊,我下鄉。”
說完,不顧那兩人是如何錯愕懷疑,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隻剩一天了,還有許多事要在走之前安排好。